初平三年的夏日，阳光已带着几分灼人的力度。豫州治所谯县的州牧府内，却是一片与炎热相反的井然有序。刘备正与治中从事陈群、典农校尉毛玠对坐，几案上摊开着最新的秋赋预算与屯田垦殖图册。陈群条理清晰地陈述着各郡县刑名律法的推行情况，毛玠则指着图册上的沟渠标记，阐述着引水灌溉的规划。一切都显得平和而充满希望，仿佛乱世的烽火已被隔绝在这片努力恢复生机的土地之外。
然而，这份宁静被一阵急促而坚定的脚步声骤然打破。州牧府长史程昱，平日最是沉稳，此刻却手持一支密封的细长铜管，未经亲卫通传，便径直闯入堂内，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主公！”程昱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促，他将铜管双手呈上，“长安，八百里加急！”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陈群与毛玠皆停下话语，目光聚焦在那支小小的铜管上。刘备神色一凛，接过铜管，熟练地拧开，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布。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绢布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环视众人，声音沉缓而清晰地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司徒王允，使中郎将吕布，于未央殿前……诛杀董卓！”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股难以抑制的振奋情绪在堂内弥漫开来。陈群抚掌，向来严谨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国贼伏诛！此乃天佑大汉！陛下可安，社稷可兴矣！” 毛玠亦点头称善，认为这是拨乱反正的绝佳契机。
唯独坐在刘备下首的廖湛，初闻捷报时眼中虽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眉头便深深锁起，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流露出更深的忧虑。
“守仁，何以面有忧色？”刘备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廖湛缓缓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点在长安的位置：“董卓虽死，然其麾下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将，仍手握数万西凉精锐，屯驻于陕地、凉州，虎视眈眈。王司徒……性情刚直疾恶，若其乘胜之余，不能宽宥安抚，反欲尽除凉州将士……”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意味已让在场几人心中一沉。程昱适时补充，印证了他的担忧：“据密报，王允确有此意，已下令追究所有董卓部将，李傕、郭汜等人如今惶惶不可终日，已有叛意。”
果然，仅仅数日之后，程昱再次带来了令人窒息的消息。这一次，他的脸色比上次更加难看。
“主公，诸位，局势有变！李傕、郭汜采纳贾诩之谋，以‘为董公报仇’为名，煽动西凉军心，已聚拢部众十余万，反攻长安！”
他语速极快，带着痛惜：“长安……城破！王司徒拒降，被害于宣平城楼！吕布力战不敌，已率百余骑冲出武关，不知所踪！李傕、郭汜纵兵大掠，长安士庶死者万余人，尸骸塞道……陛下与公卿，虽暂得保全，然已落入李、郭之手，形同囚徒！”
“什么？！”方才还沉浸在喜悦中的陈群、毛玠等人，闻言如遭冰水浇头，骇然失色。
“砰！”张飞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霍然起身，环眼怒瞪：“直娘贼！刚走了一头豺狼，又来了两只恶虎！大哥，我们还等什么？点齐兵马，杀向长安，救出天子，宰了李傕、郭汜那两个王八蛋！”
“三弟！休得鲁莽！”刘备一声断喝，止住了躁动的张飞。他的脸色同样沉重，但眼神却依旧保持着冷静。他转向廖湛：“守仁，依你之见？”
廖湛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李傕、郭汜，匹夫之勇，残暴更甚董卓，然其智略威望，远不及也。此二人，因势利孤而合，必因利不均而争。其联盟，看似势大，实则脆如累卵，绝难长久。”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从长安缓缓向东移动，划过弘农、河南尹，最终落在洛阳的废墟上，语出惊人：“长安朝廷，经此一乱，已是名存实亡。若李傕、郭汜内讧，关中必生大乱，司隶之地，将成无主之域……届时，陛下身处险地，岂不思东归旧都？司隶，将成天下英雄瞩目之焦点！”
这一番话，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未来的某种可能性。迎立天子！这四个字虽然未曾直接出口，却已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刘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果断下令：“仲德，传令颍川黄忠，加派哨探，严密监控司隶方向，尤其是潼关、弘农一线动向！另，挑选精干机警之人，设法潜入司隶，我要知道长安城内的一举一动，以及陛下近况！各郡兵马，加紧整训，未有将令，不可妄动！”
“诺！”程昱肃然领命。
是夜，州牧府的书房内烛火独明。刘备屏退左右，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西方那代表帝都长安的标记。
董卓的死亡，并未带来期盼中的太平，反而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引发了更深不可测的乱局。然而，在这片愈发浓重的黑暗之中，一条若隐若现、却通往权力巅峰的路径，已被他麾下最犀利的目光，悄然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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