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津北岸芦苇荡,午时
芦苇长得比马背还高,密匝匝挤成青黄色的海。风过时,苇穗齐刷刷低头,露出底下衔枚裹蹄的八百骑兵。
张辽伏在西岸苇丛深处,玄甲上沾着露水。关平趴在他身旁三丈外,青甲隐在苇影里,只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少将军看。”张辽声音压得极低,手指从苇隙间指出去,“吴军先登已至江边——瞧见那白袍小将否?凌统。此人骁勇,然年轻气盛。”
关平眯眼望去。江滩上,三千吴军正乱哄哄登岸,凌统在人群中挥刀吆喝,白袍格外扎眼。
“吴军渡江,有三忌。”张辽继续说,语气如老匠授徒,“一忌上岸未整队,二忌半渡难相救,三忌后军不及援。今凌统急于立寨,令兵卒散开——阵未成也。”
他手指移向江心:“再看孙权楼船。中军万余,舟船相连,行至江心则进退失据。后军程普老成,必列阵南岸押后,然江面宽阔,欲救须舟楫——来不及了。”
关平呼吸微促:“将军之意……”
“待其先登整队未毕、中军半渡之时。”张辽一字一顿,“你我两翼齐出,直插滩头中段——斩其首尾联系,则先登溃,中军乱,后军只能干瞪眼。”
“此即‘半渡而击’。”关平喃喃。
“然也。”张辽侧目看他,“少将军,此战关键在‘等’。等凌统令旗前指,便是吴军欲向前推进、阵型最松之时。早了,彼可缩回江边结阵;晚了,其阵已成,八百骑冲三万军,如卵击石。”
关平重重点头,握刀的手紧了又松。
远处滩头传来吴军吆喝声。寨栅一根根立起,凌统的白旗向前挪了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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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初,苇丛深处
日头偏西,江面泛着金鳞般的光。孙权楼船行至江心,北岸三道狼烟忽然冲霄。
关平浑身一绷:“将军!”
“莫急。”张辽眼皮都没抬,“霍峻放烟,是告之‘敌已半渡’。真正的信号……”
他话音未落,滩头凌统令旗猛地前挥!
三千先登吴军闻令向前推进,队形在移动中拉得更散——前排已走出百步,后排还在整束兵甲。
“就是此刻。”张辽缓缓起身。
八百骑兵同时从苇丛中立起。马衔枚,蹄裹布,人甲罩深色麻衣——如一群从沼泽里爬出的鬼魅。
张辽翻身上马,长戟在手中掂了掂。
关平按刀上鞍,喉结滚动:“将军,可击否?”
张辽没答。他眯眼望着江心那片楼船帆影,又看看滩头凌统那杆越来越远的白旗。
风忽然停了。
芦苇静止,江涛缓流,连吴军的吆喝声都像隔了层布。
“击鼓。”张辽说。
亲兵愣了一瞬。
“击鼓——!”
吼声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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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
四百骑如堤坝决口,从芦苇深处奔涌而出。张辽一马当先,玄甲红袍在夕阳下拖出一道血焰般的残影。
马蹄踏破江滩泥泞,泥浆飞溅如雨。
凌统猛然回头时,铁骑已至百步之内。
“敌袭——!”嘶吼变了调,“结圆阵!长矛向前——”
晚了。
张辽根本不冲已列阵的前排,长戟一摆,骑兵洪流斜插吴军腰肋——那里正是推进中军与未动后队之间的空隙!
“张辽在此!”吼声震得人耳膜发麻,“吴儿受死——!”
长戟横扫。
三名吴军军侯连人带旗被劈飞出去,血在半空泼成扇形。战马撞进人群,骨骼碎裂声混着惨叫炸开。骑兵紧随主将,如犁铧垦地,在吴军阵中犁出一道血胡同。
凌统目眦欲裂,拍马挺枪来迎。张辽看都不看,戟杆一荡磕开来枪,反手一戟背砸在凌统肩甲上——咔嚓闷响,凌统整个人从马上砸落,滚进泥浆。
“将军!”亲兵拼死来救。
张辽理都不理,纵马直扑江边。那里十几艘吴军舟船正靠岸,兵卒如蚁下船。
“破船!”他厉喝。
骑兵分出两股,沿江滩狂奔,长矛大戟专劈船桨船舷。木屑纷飞,刚下船的吴军被马队一冲,哭喊着往回逃,又把船上人挤落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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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岸
关平率四百骑冲出时,陈武刚策马上土坡。
“哪来的兵?!”陈武骇然。
话音未落,关平马已至前。少年将军青甲白马,长刀如雪练劈下——陈武急举刀架,“铛”一声巨响,虎口迸裂,刀险些脱手。
“你是关……”陈武看清来将面貌。
关平不答,第二刀已到。这一刀更沉更疾,陈武勉强侧身,刀背重重砸在头盔侧面。嗡鸣贯脑,陈武眼前一黑,栽落马下。
“绑了!”关平喝令,马不停蹄冲向江边。
那里泊着吴军辎重船。关平纵马跃上跳板,长刀连劈——缆绳断裂,船身歪斜。船上吴军惊惶放箭,箭矢钉在甲胄上当当作响。关平浑然不觉,刀光过处,帆索尽断。
“少将军!箭!”亲兵急呼。
关平回身挥刀,磕飞三支流矢,反手一刀劈断主桅。“轰”一声巨响,大帆坍落,盖住半船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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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门洞开
霍峻立在合肥城头,见两翼骑兵已冲乱吴军,当即挥旗。
寨门轰然打开。
两千步卒如决堤之水涌出。前列弓弩手奔至江滩百步处,跪地张弓——箭雨泼向江心船队。
“射帆!射桨!”霍峻喝令。
专门调来的强弓手挽硬弓,粗箭带着尖啸射向楼船帆索。帆布撕裂声刺耳,孙权座舰主帆轰然坍落半边。
江心船队大乱。前船欲退,后船欲进,互相冲撞。桨橹折断声、船板碎裂声、落水惊呼声混成一片。
楼船上,孙权死死抓住栏杆,看着北岸滩头那片修罗场。
他看见凌统的白旗在骑兵冲击下三次竖起,三次倒下。
看见陈武的将旗消失不见。
看见先登三千如雪崩般溃散——跪地投降的、跳江逃命的、没头苍蝇乱撞的。
看见张辽勒马江边,长戟遥指楼船。虽隔百丈,那股沙场悍气却如实质压来。
“主公!退吧!”左右哭喊。
孙权嘴唇咬出血。他看见后军程普的舰队开始前移,但江面被溃船阻塞,大船根本挤不过来。
“传令……”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后军接应……中军,撤。”
令旗摇动。
江心船队如获大赦,拼命调头。楼船笨重,在乱船中艰难转向,船身擦碰声令人牙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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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头,申时三刻
张辽勒马。
八百骑兵在他身后列阵,人甲浴血,马喘白气。面前江滩上,跪降的吴军黑压压一片,少说千五。凌统被亲兵拼死抢上一艘小船,退往江心,白袍染成赭红。
关平提刀驰来,脸上溅着血点:“将军!何不趁胜追击?我率骑沿江扫荡,可尽焚其舟!”
“不可。”张辽摇头。
“为何?彼军已溃!”
“一者,我军皆骑,无舟船,追不上江中敌舰。”张辽马鞭指南岸,“二者,程普老将,后军阵列未乱。此时渡江追击,若被其半渡而击,你我便是今日之凌统。”
关平一愣。
张辽望向他,语气缓了些:“少将军,用兵须知‘止’。该冲时当如雷霆,该止时须如磐石。今已破其先登,乱其中军,挫其锐气——足矣。”
他顿了顿,又说:“况且……”
东面远郊,尘烟冲天而起。
探马从芦苇荡中钻出,滚鞍下马:“禀将军!关将军大军已至巢湖北,距此不足三十里!”
关平眼睛一亮:“父亲到了!”
张辽颔首,望向东面那道滚滚烟尘。烟尘前端,“汉寿亭侯关”大纛隐约可见。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里有些复杂的东西:“走吧,少将军。该去迎你父亲了。”
夕阳西下,江面半江血红。
八百骑兵调转马头,押着俘虏退回合肥。滩头只剩残旗断戟,和那些永远站不起来的吴军士卒。
江心,孙权楼船终于调过头,帆破桨损,歪歪斜斜驶向南岸。船影在血色江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屈辱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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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湖北,暮色初临
关羽立马高坡,丹凤眼望向西面逍遥津方向。徐庶、徐晃、周仓诸将列于身后。
尘烟渐近。
先是一小队斥候驰来,滚鞍报捷:“禀将军!张将军、少将军大破吴军先登,阵斩千余,俘千五,生擒敌将陈武!凌统重伤遁走,孙权楼船已退!”
坡上一静。
徐庶抚掌:“八百破三千,半渡而击——文远果将才!”
关羽抚髯,丹凤眼微睁。未及开口,又见西面烟尘中驰来两骑。
张辽、关平并马而至,至坡下翻身下马,疾步上前。
“末将幸不辱命。”张辽抱拳,甲上血垢未干。
关平跟着行礼,少年脸上亢奋未退。
关羽目光在二人身上停了片刻,缓缓道:“详细道来。”
张辽简略禀报,从伏兵芦苇到突击时机,句句干货。关平在旁补充,说到生擒陈武时,声调不由扬了扬。
听完,关羽颔首:“战术得当,时机精准。文远,此战当记汝首功。”
“末将不敢。”张辽低头,“全赖将军运筹,霍峻守城,少将军勇锐。”
关羽不置可否,转向关平:“汝可知,张将军为何不追?”
关平一怔,忙答:“因我军无舟船,且程普后军未乱,追之反险。”
“还有呢?”
关平语塞。
张辽接口:“更因……此战本非为全歼吴军。破其锐气,擒其大将,迫其和谈——如此,北线主公方能安心与袁绍周旋。”
关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望向南岸。暮色里,吴军舰队如受伤的巨兽蜷缩江边,灯火零星亮起。
“传令。”关羽声音沉静,“全军进至逍遥津北岸,立寨列阵。多树旌旗,广布灯火——某要让孙权看清楚,谁在等他。”
徐庶微笑:“将军要逼和?”
“战已胜,该谈时便谈。”关羽拨转马头,“不过在那之前……”
他丹凤眼微眯。
“总得让这位少年吴侯,多晾一夜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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