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苦涩香气在密闭的会议室里弥散开来，与钢铁、机油和维克多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混合，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神经紧绷的气息。李文龙转身离去的背影在林凡眼中仿佛被放慢了——那略显佝偻的肩膀，微微僵硬的步态，以及关门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起的苍白。
他在这里。不是救援者，不是主导者，更像一个沉默的、被某种力量摁进这艘钢铁巨兽齿轮中的囚徒或仆役。他那瞬间的眼神，震惊之下，分明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警示。
维克多仿佛没有察觉到这短暂插曲中任何异常，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目光依旧锁在林凡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个要求多重验证的加密界面像一道冰冷的电子栅栏，横亘在双方之间。
李文龙的出现，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让林凡意识到这艘“信天翁号”的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维克多背后的“归档者”，其触角和手段，恐怕不止于信息交易和武装押运。他们能悄无声息地将李文龙这样的人弄上船，并使其以如此身份出现，其控制力和渗透力令人不寒而栗。
硬抗维克多，不明智；轻易交出访问方式，更是将命门拱手送上。但李文龙的意外现身，或许……提供了一个极其微妙、也极其危险的变数。
林凡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他必须回应维克多，同时，也必须尝试与李文龙建立联系，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维克多先生，”林凡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被识破后的无奈妥协，以及一丝对“专业”的尊重，“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们。没错，硬盘的防护是我特别定制的。生物特征加动态算法，确实是为了应对极端情况。”他指了指屏幕，“临时密码需要我的个人生物信息结合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种子密钥，通过特定算法实时生成。算法存储在……”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会议室，仿佛在寻找什么，“……存储在一个我习惯使用的、离线的便携式计算设备里。那个设备，在风暴中，和我们的其他行李一起遗失了。”
这是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种子密钥和算法确实存在，但并非存储在某个丢失的设备里，而是与系统2.03深度绑定，并依赖于林凡自身的生物特征和意识指令。但他必须制造一个需要“外部条件”才能解锁的假象。
“遗失？”维克多挑了挑眉，显然不完全相信，但也无法立刻证伪，“具体是什么设备？型号？特征？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在可能的失事海域进行打捞，或者……从你们的行动轨迹中推断可能遗落的地点。”
“一台定制加固的工业pdA，黑色，有特殊防震外壳，品牌是Getac。”林凡报出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以坚固着称的型号，增加可信度，“但在那种风暴和沉船环境下，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适时地露出一丝沮丧。
维克多沉默地注视着林凡，镜片后的眼睛像精密的传感器，分析着林凡的每一个微表情、呼吸频率、甚至瞳孔的细微变化。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通风系统微弱的气流声。
【系统2.03：目标‘维克多’处于深度分析状态。其瞳孔持续微扩，心率稳定但略高于基线，表明其在高速处理信息并评估宿主陈述的可信度。谎言检测模块反馈：宿主陈述中存在模糊和引导性信息，但核心逻辑自洽，且情绪表现符合情境。对方完全采信概率约40%，暂时接受并进一步试探概率约55%。警告：对方可能在拖延时间，并行推进其他破解方案。】
“也就是说，没有那台pdA，我们暂时无法访问硬盘？”维克多缓缓道。
“理论上是这样。”林凡点头，“除非你们能找到替代的计算单元，并完美模拟我的生物特征与算法生成环境——这几乎不可能，算法的种子密钥与我的神经系统有独特的交互验证机制。”他故意将事情说得极其复杂和高科技，增加对方的顾虑。
维克多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这是一个经典的权衡姿态。他显然在判断：是相信林凡的话，投入资源去寻找那台可能根本不存在的pdA，或者尝试其他风险更高的破解路径；还是认为林凡在拖延时间，另有所图。
“林先生，我希望你明白，时间对我们双方都很宝贵。”维克多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但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仓库’的残余势力，以及其他可能对硬盘感兴趣的人，并不会因为一场海上的小冲突就彻底放弃。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一刻，风险就增加一分。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你能否，口述算法的核心逻辑和种子密钥的生成规则？我们的技术团队或许可以尝试进行模拟和逆向工程。作为交换，我可以提前兑现部分承诺，比如，立刻改善你两位同伴的待遇，并提供一些……有限的通讯便利，让你可以向外界报个平安。”
这是一个新的试探，也是一个诱惑。口述算法？那等于将核心秘密和盘托出，即便对方无法完全复制，也能获得大量关键信息，大大降低破解难度。而“有限的通讯便利”，听起来是关怀，实则是钓鱼——他们想监控林凡可能联系的对象，顺藤摸瓜。
林凡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和思索的神情：“算法很复杂，涉及多层迭代和非线性变换，口述容易出错，而且缺乏执行环境，很难验证。不过……”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如果你们能提供一台算力足够的、干净的计算机，并且允许我在一个受控但独立的环境下操作，我可以尝试将算法的一部分核心模块重新编写出来，结合我的生物特征，生成一次性的解密密钥，供你们解锁硬盘。这样，你们拿到了数据，我也证明了诚意，并且不需要那台丢失的pdA。”
他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在对方监控下，现场编写部分解密程序。这既显得合作，又将解锁的关键环节控制在自己手中（编写过程可以做手脚），同时，也创造了一个可能接触到计算机、并利用计算机做点别的什么（比如尝试联系李文龙，或者留下隐藏信息）的机会。
维克多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这比完全依赖林凡的口述或去寻找虚无缥缈的pdA更可控，也更能观察林凡的真实技术水平。
“可以。”维克多几乎没有犹豫，“我们会准备一个合适的隔离工作间，配备你需要的基础设备。但整个过程会有监控，而且，你编写出的任何代码，都将属于‘归档者’。你没有意见吧？”
“很公平。”林凡点头。
“很好。我会让人安排。今天你先休息，明天上午开始。”维克多做出了决定，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背包，“这个，暂时还是由我们保管。”
林凡没有异议。他知道，在对方的地盘上，能争取到这样一个相对“主动”的机会，已经不容易了。
会议结束，守卫再次将林凡带回舱室。一路上，林凡看似目不斜视，但眼角的余光却在极力搜索。他没有再看到李文龙的身影，但经过一条岔路时，他注意到墙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用白色油漆略显潦草地画着的小小箭头，指向下方，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像是扳手和齿轮组合的简笔画。
工具间？下层备品库的指示？是巧合，还是……李文龙留下的？
回到舱室，苏晚晴和王胖子立刻围上来。林凡简要说明了情况，隐去了李文龙出现的部分——在没有确定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明天你要去编写程序？凡哥，这太危险了！他们肯定会死死盯着你！”王胖子担忧道。
“我知道。所以我们需要利用今晚和明天可能的机会，做更多准备。”林凡压低声音，“胖子，你继续监听通风口，特别是关于‘下层备品库’、‘工具’、‘A3机房换班’这些关键词。晚晴，记住我们来的路线和看到的标识，试着在心里画个简单地图。”
“那你呢？”
“我需要想一个……既能暂时满足维克多，又能为我们自己留下后门的‘算法’。”林凡的目光变得深邃。这需要极高的编程技巧和对加密原理的深刻理解，更重要的是，需要系统2.03的暗中辅助，设计出看似合理、实则暗藏玄机的代码。
夜深了。王胖子尽职地趴在通风口。苏晚晴靠墙闭目，努力回忆着路线。林凡则躺在床上，看似休息，意识却与系统2.03高速交流，构思着明天的“表演”。
大约凌晨两三点，船上最为寂静的时刻（除了永恒的引擎声），王胖子突然激动地轻轻敲击床沿，用气声道：“有动静！换班！提到了‘A3机房后半夜是莱利和那个新来的哑巴黄负责’……‘哑巴黄’？是不是……”
哑巴黄？李文龙？他负责后半夜A3机房的警卫？还是别的什么？
林凡瞬间坐起。如果李文龙真的在A3机房附近，哪怕只是作为底层人员，那或许……是机会。
“胖子，确定是‘A3机房’和‘哑巴黄’？”林凡确认。
“千真万确！还说‘那哑巴虽然不说话，手脚倒是利索，就是眼神有点瘆人’。”王胖子复述道。
眼神有点瘆人……那或许是因为愤怒、不甘，或者别的什么。
林凡心中有了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他需要制造一个机会，一个能与李文龙短暂接触、又不引起监控怀疑的机会。
“晚晴，胖子，听着，”林凡的声音压得极低，“明天我去工作间，我会想办法制造一点小‘意外’，比如要求某种特殊的工具或配件，指明要去‘下层备品库’领取。如果维克多的人带我去，或者允许我去，我可能会经过A3机房附近……”
“太危险了！他们会跟着你的！”苏晚晴急道。
“我知道。所以需要‘意外’看起来合情合理，而且我需要你们在这边也制造一点小小的、无关紧要的动静，比如……假装争执，或者提出某种合理的、需要守卫进来确认的要求，吸引一下门口守卫的注意力，哪怕只有几十秒。”林凡的思维飞速运转，“如果我能遇到李文龙，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眼神接触，我需要一个只有他能懂的暗号或信息……”
他想起了李文龙在槟城时展现出的敏锐和老练。什么暗号能快速传递信息，又不引起旁人怀疑？
林凡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腕上——那里原本戴着苏晚晴送他的一块普通电子表，也被收走了，但皮肤上还留着淡淡的印痕。表……时间……槟城……
一个念头闪过。
“如果我看到他，我会做一个动作。”林凡举起左手，用手掌侧面，在右手手腕原本戴表的位置，轻轻敲击三下，间隔是“短-长-短”，像是某种摩尔斯电码的节奏，但又不是标准的。
“短-长-短”……在槟城，李文龙救他们时，曾用战术手语打过“安全。撤离。跟我来。” 第一个手势就是“安全”，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动作。短-长-短……不像。但林凡记得，李文龙似乎对老式发报机有些了解，曾随口提过一种二战时期某抵抗组织用过的、简化版的敲击暗号，其中“短-长-短”代表的是……
“等待指令？还是……里应外合？”林凡努力回忆，但不确定。
【系统2.03：根据宿主记忆碎片进行模式匹配。‘短-长-短’节奏在宿主提及的李文龙所述简化暗号体系中，有37%概率对应‘情况复杂，见机行事’，有29%概率对应‘我有内应’，其余为不确定或无效信号。建议：使用该信号风险较高，可能产生误解。】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或许是唯一能快速传递的、带有特定背景联系的信号。
“如果他能看懂，或许会有所回应。如果没有，我们就按原计划，见机行事。”林凡最后说道。
计划粗糙，漏洞百出，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在这绝境之中，任何一丝可能的风吹草动，都值得用尽全力去捕捉。
三人再无睡意，在昏暗的舱室里，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未知的明天，和那个可能改变一切的、与“哑巴黄”的短暂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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