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平台的路上，石头一直沉默。
螺旋阶梯似乎比下来时更长、更冷。两侧冰壁内封存的那些奇异造物，此刻在他眼中不再只是奇观，而是某种证明——证明冰渊一族确实有值得合作的技术与智慧，也证明他们与星宫之间那段被掩埋的历史可能真的存在。
但疑虑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始终未曾平息。
回到平台时，星尘依然安静地飘浮在原来的位置，体内的星辉平稳流转，仿佛时间在这里没有流逝。雪魄长老和墨辰应该还在冰原之上等待，十二个时辰的倒计时已经开始滴答作响。
冰晶存在没有跟随上来。当石头和苏寒踏出阶梯，那道冰晶阶梯便无声地合拢，平台恢复了完整。
“它……没有上来？”苏寒轻声问。
“它给了我们时间商议。”石头看向女孩，“现在，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刚才在下面说的那些话，是出自本心，还是因为环境的影响？”
他必须确认。冰渊之眼周围的环境太特殊，那种直接冲击神魂的力量，可能会在无形中影响人的判断。
苏寒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平台边缘，望着那些被冰封的星宫前辈，许久才开口:“代宫主，您知道在极寒环境中，水结冰时会发生什么吗？”
石头一愣。
“水分子会排列成完美的六边形晶体结构。”苏寒伸出手，掌心缓缓凝结出一朵精致的冰晶雪花，雪花中心，一点星辉若隐若现，“但在形成晶体的过程中，水里的杂质会被排除出去，要么被推到晶体边缘，要么被包裹在晶体内部形成气泡。”
她将冰花托到石头面前:“我的感觉就像是这样。站在冰渊之眼前时，所有杂念、所有犹豫、所有恐惧……都被‘排除’了。剩下的只有最核心的念头——那就是我应该这么做，我必须这么做。这不是被强迫，而是……看清了本质。”
石头看着那朵冰花。纯净、美丽、结构完美得近乎神圣。
“即使可能会很痛苦？即使可能会永远改变你的生活？”
“痛苦……”苏寒轻轻握住冰花，冰晶碎裂，化作星辉飘散，“我从记事起就在承受一种痛苦——总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在星宫，我是‘那个冰灵根的女孩’，和别人不一样；在梦里，我是冰原上哭泣的幻影，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现在终于知道了答案，那种归属感带来的……是解脱。”
她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至于改变生活……我的生活从来就没有‘正常’过。如果能用这种不正常，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石头沉默了。他想起当年自己初入星宫时，因为身负“废灵根”而遭受的白眼；想起在无数个夜晚独自修炼，渴望证明自己的执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一样”，而如何面对这种不一样，决定了成为怎样的人。
“如果，”他缓缓道，“如果冰晶存在隐瞒了什么？如果启动冰渊之眼需要付出的代价，比它说的更大呢？”
苏寒转身看向他，眼神清澈:“那就到时候再说。但至少现在，我相信它说的是真的。我的血脉在告诉我——冰渊之眼没有恶意，它只是在等待被唤醒。”
血脉的直觉。这是无法用逻辑反驳的证据。
石头点头:“我明白了。但即使你同意，这事也不能只由我们两人决定。星尘，”他转向飘浮的灵体，“你有什么感觉？在这里等待的这段时间，你感应到了什么？”
星尘体内星辉流转加速，传递来一段复杂的意念波动。石头闭上眼睛解读——
平静……有序……古老的悲伤……等待的焦灼……还有……隐藏的……痛苦？
最后那个词让石头睁开眼睛:“痛苦？谁的痛苦？”
星尘指向平台中央，指向刚才冰晶存在坐过的王座。
“它？”石头皱眉，“它看起来很平静。”
星尘的意念再次传来:伪装……维持形态需要消耗……它在消散……
消散？
石头心头一紧。他想起冰晶存在那完全由冰晶构成的身体，想起它内部流转的幽蓝光脉——那可能不是装饰，而是维持存在的能量回路。如果它真的在消散，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温和派可能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意味着它提出的合作请求不是策略，而是绝望中的最后一搏。
就在这时，平台突然震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确实存在。冰面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仿佛远方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移动。
苏寒脸色一变:“是冰层深处……有很多东西在朝这边来……”
话音未落，冰晶存在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平台上——不是从阶梯上来，而是直接从冰面中“升”起，仿佛它本就是冰的一部分。
“时间提前了。”它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石头敏锐地察觉到，它体内的光脉流转速度加快了至少三成，“激进派的先锋已经到了王庭外围。他们发现了你们的踪迹，正在强行突破外层防线。”
“距离这里多远？”
“以他们的速度，最多四个时辰。”冰晶存在转向苏寒，“女孩，你做好决定了吗？”
苏寒看向石头。
石头深吸一口气:“我需要先和上面的同伴联系。如果我们要合作，他们需要知道情况，也需要撤离——一旦激进派突破到这里，整个冰层都可能成为战场。”
“可以。”冰晶存在抬手，一道冰晶柱从平台边缘升起，柱顶凝结出一面光滑的冰镜，“这是单向传讯法阵，只能传递声音和简单的影像，无法传送物品或人。你有半柱香的时间。”
石头走到冰镜前，将星力注入。镜面泛起涟漪，逐渐显现出外界的景象——雪魄长老和墨辰正藏在一处冰脊后，周围布置了隐蔽法阵。
“雪魄长老，听到吗？”石头传音。
冰镜中的雪魄猛地抬头，迅速取出通讯符:“代宫主？你们没事吧？”
“暂时安全。但情况有变。”石头快速将冰封王庭内的见闻、冰渊之眼、赤厄星的威胁以及激进派逼近的消息简述了一遍，“……所以，我们需要立刻决定是否与温和派合作。如果合作，苏寒将留下来协助启动冰渊之眼；如果不合作，我们必须立刻撤离。”
镜中的雪魄和墨辰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沉默了数息后，墨辰接过通讯符:“代宫主，你相信它说的吗？关于赤厄星，关于合作？”
“我有七成把握是真的。”石头实话实说，“但剩下的三成不确定性，可能致命。”
“苏寒呢？她真的愿意？”
石头看向身边的女孩。苏寒走到冰镜前，对着镜面认真点头:“我愿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镜中再次沉默。然后雪魄的声音传来:“如果这是她的选择……我尊重。但代宫主，你是否想过另一种可能——启动冰渊之眼需要的可能不只是她的血脉，还有……她的生命？”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锥，刺进了石头的心脏。这也是他最大的恐惧。
冰晶存在突然开口:“我以冰渊一族的真名起誓，启动过程不会危及她的生命。如果违背此誓，我的存在将彻底消散，永世不得凝聚。”
真名誓言。这是最高级别的誓言，对于冰渊这种法则生物来说，违背誓言的代价比死亡更可怕。
镜中的墨辰似乎在快速计算什么，片刻后他抬头:“代宫主，从能量守恒角度分析，启动那种级别的观测装置确实需要巨大能量，但苏寒的血脉作为‘媒介’和‘催化剂’，理论上的能量消耗应该在她承受范围内——前提是装置本身设计合理，没有隐藏的抽取机制。”
他的言下之意是:冰晶存在可能没说谎，但装置本身可能有设计缺陷。
“我们时间不多了。”冰晶存在提醒，“激进派不会给我们慢慢验证的机会。一旦他们抵达，会不惜一切代价摧毁冰渊之眼——他们宁愿永远找不到共存之道，也要确保星光继续被吞噬。”
石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而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雪魄，墨辰，”他最终做出决定，“你们立刻撤离，返回北境防线，将这里的情况完整汇报给星瑶和姜婆婆。如果……如果十二个时辰后我们没有出来，或者冰原发生剧变，星宫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代宫主！”雪魄的声音带着抗拒。
“这是命令。”石头的语气斩钉截铁，“星宫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果我们失败，至少还有人知道真相，还有人能继续寻找对抗赤厄星的方法。”
长时间的沉默。
“……遵命。”雪魄的声音终于传来，沙哑而沉重，“代宫主，苏寒……保重。”
通讯中断。冰镜碎裂，重新化作冰晶柱沉入平台。
冰晶存在转向石头和苏寒:“所以，你们的答案是？”
石头看向苏寒，女孩眼中是清澈的坚定。他转头看向冰晶存在:“我们可以合作。但有几个条件。”
“说。”
“第一，启动过程中，我必须全程在场。如果出现任何威胁到苏寒生命的情况，我有权强行中止。”
“同意。”
“第二，启动完成后，无论成功与否，我们要带冰渊之眼观测到的所有关于赤厄星的数据返回星宫。”
“……数据可以共享，但不能全部带走。有些信息，现在的星宫可能还无法理解，甚至可能……带来灾难。”
这个回答让石头皱眉:“什么意思？”
冰晶存在沉默了更久，久到平台又传来一次轻微的震动——激进派更近了。
“有些真相，”它最终说，“知道得太早，反而会让人绝望。等你们足够强大时，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们。”
又是隐瞒。石头心中的疑虑再次升起。
“第三，”他压下不满，说出最后一个条件，“无论结果如何，温和派必须立刻停止一切对星光的掠夺行为，并协助星宫对抗激进派。”
“如果启动成功，证明共存之道可行，温和派自然会全力支持。”冰晶存在顿了顿，“但如果失败……我自己都无法确保温和派还能继续存在。”
真实得残酷。
石头不再多问。时间真的不多了。
“带我们回冰渊之眼。”他说。
冰晶存在点头，再次开启向下的阶梯。这一次，阶梯两侧的冰壁内，那些发光冰晶的光芒变得急促闪烁，仿佛在传递某种警报。
三人快速下行。越往下，周围的震动越明显，冰屑从洞顶簌簌落下。
当他们重新站在冰渊之眼所在的巨洞边缘时，眼前的景象让石头倒吸一口冷气——
那巨大的冰晶眼球，此刻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裂纹中渗出暗红色的光芒，与原本幽蓝的星云图案交织在一起，显得诡异而不祥。
“这是怎么回事？”石头厉声问。
冰晶存在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不稳的迹象，体表的冰晶出现细密的裂痕:“激进派……他们启动了‘共鸣干扰’……想从外部直接破坏冰渊之眼……”
它转向苏寒，声音里透出急迫:“女孩，没有时间慢慢准备了。现在就要开始——在你血脉的引导下，与我一起进入冰渊之眼的核心，强行启动观测程序。这是唯一的机会。”
苏寒看向石头。石头咬牙，握住她的手:“我陪你一起进去。”
“不行。”冰晶存在摇头，“核心区域只能容纳冰渊生物和星霜血脉。纯粹的星力进入，会引发能量风暴，让整个装置彻底崩溃。”
“可是——”
“代宫主。”苏寒打断他，轻轻抽回手，“让我去吧。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的使命。”
她转身走向冰渊之眼。每走一步，脚下的冰面就凝结出一朵朵星霜冰花。当她走到眼球正下方时，那些裂纹中渗出的暗红光芒仿佛找到了目标，如同触手般向她卷来。
冰晶存在也走到她身边，伸出冰晶手臂，与苏寒的手握在一起。
下一刻，冰渊之眼瞳孔的黑色漩涡猛然扩张，将两人吞没。
石头站在洞边，看着那重新闭合的漩涡，拳头握得指节发白。
星尘飘到他身边，传递来一个清晰的意念:
“相信她。”
震动越来越剧烈。洞顶的冰晶开始大块掉落，整个冰封王庭，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而冰渊之眼内，决定命运的观测，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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