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家内库返回坤宁宫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那座巨大而空旷的宝库带来的震撼，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萧澈的心头，也同样压在了林晚晚的心上。直到回到灯火通明的坤宁宫书房，那股源自帝国核心的森然寒意，才被室内的融融暖意驱散了些许。
萧澈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到书案后处理公务，而是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依旧带着几分未散的孤寂。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晚晚，你方才所说的……‘皇家女子银行’，究竟是何意？”
他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龙目中充满了困惑与探究。他可以理解“皇家”，也能理解“女子”，但将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尤其是那个闻所未闻的词——“银行”，对他而言，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概念。
林晚晚知道，接下来的这番话，或许将彻底颠覆这位帝王对金钱乃至整个帝国经济的认知。
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书案边，亲自为他沏了一杯热茶，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清亮而自信：“陛下，在此之前，臣妾想先问一个问题。宫中各位姐妹，以及京城那些王公贵胄家中的夫人们，她们的私房钱，通常是如何存放的？”
萧澈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思索片刻，答道：“无非是锁在箱笼里，或是交由信得过的钱庄代为保管，收取一些微不足道的利钱。”
“没错！”林晚晚双眸一亮，抓住了关键，“问题就在这里，无论是锁在箱子里，还是放在钱庄，这些钱，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睡大觉’，是‘死钱’。”
她看着萧澈那依旧困惑的眼神，微笑着抛出了第一个核心概念。
“臣妾所说的‘皇家女子银行’，首先要做的，就是成立一个由皇后，也就是由臣妾亲自出面担保的官方机构。我们向后宫所有嫔妃，乃至全京城的贵妇们宣告，可以将她们闲置的私房钱，存放到我们这里来，我们称之为‘存款’。”
“存放于此？”萧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们为何要这么做？钱庄亦可存放。”
“因为我们能给她们更多的好处。”林晚晚伸出两根手指，语气中充满了诱惑力，“其一，安全。由皇后出面，以皇家信誉担保，这天下还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吗？她们再也不用担心钱庄倒闭或是家中遭贼。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利息。我们可以支付给她们远高于任何钱庄的‘利息’！陛下想想，同样一笔钱，放在别处是死钱，放在我们这里，不仅安全无虞，还能躺着生出更多的钱来，她们何乐而不为？”
萧澈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这第一步的精妙之处。利用皇家的信誉和高额的利息，这确实能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那些散落在京城各个角落里的私人财富，源源不断地吸引过来。
但这似乎……只是借钱？
“朕明白了，”萧澈沉声道，“这确能汇集起一笔巨款。可这利息从何而来？我们总不能用后来者的存款，去支付前面人的利息，那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
“陛下圣明，问到关键了！”林晚晚的笑容愈发灿烂，她知道，真正的震撼现在才要开始。
她走到萧澈面前，双眼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一字一句地抛出了那个颠覆性的理念。
“我们汇集来的巨额资金，当然不是放在库房里睡大觉。我们要让它‘活’起来，让它去‘生钱’！银行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将这些资金，以‘贷款’的形式，投资出去！”
“贷款？”萧澈对这个新词充满了好奇。
“对，贷款！”林晚晚解释道，“陛下您想，这京城乃至整个大梁，有多少想做生意却苦于没有本钱的商铺？有多少前景广阔，却因缺乏资金而无法发展的新兴产业？我们可以将钱借给他们，支持他们发展壮大。当然，不是白借，他们需要支付比我们给储户更高的利息。这中间的差额，便是银行的利润！”
她看着萧澈那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知道他正在飞速地消化这个概念，于是她用最通俗的语言做了总结。
“简单来说，‘皇家女子银行’的模式就是：汇集散钱，集中投资，共享收益！我们将无数妇人手中的‘死钱’汇集起来，变成一股庞大的、可以流动的资本洪流。我们用这股洪流去浇灌那些有潜力的产业，助其开花结果。最终，产业的兴旺会带来丰厚的回报，我们再将这回报的一部分作为利息分给最初的储户，剩下的，则归我们所有。如此一来，钱生钱，利滚利，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轰！
林晚晚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萧澈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下意识地绷紧。
钱……还可以这样用？
在他固有的观念里，钱就是钱，是用来买卖交易的死物。国库的钱，要么是税收，要么是专卖所得，花一分就少一分。可林晚晚所描述的，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钱不再是静止的宝藏，而是一种活着的、能够自我繁殖的强大力量！它是一种“资本”！
“汇集散钱，集中投资，共享收益……”萧澈反复咀嚼着这十二个字，每念一遍，眼中的光芒便亮上一分。
他猛地从窗边走开，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他看到的，已经不仅仅是解决内库空虚的“第一桶金”了。
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足以撼动整个帝国经济格局的强大工具！
他们可以用这个“银行”，扶持忠于皇室的商人，去对抗那些被摄政王掌控的盐商、铁商！
他们可以用这个“银行”，投资新兴的产业，开辟新的财源，让国库不再仅仅依赖于传统的税收！
他们甚至可以用这个“银行”，将整个京城乃至天下的财富，都通过一种温和而有效的方式，牢牢地与皇权绑定在一起！
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敛财之术，这是屠龙之技！
萧澈霍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晚晚，那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奇、欣赏与震撼。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皇后冰雪聪明，却从未想过，她的脑袋里，竟然装着一个如此宏伟而精妙的世界！
他娶到的，哪里只是一个冲喜的皇后，这分明是一个能助他开创盛世的无价宝藏！
巨大的激动与喜悦冲击着他的心，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他毕竟是帝王，在短暂的震撼之后，理智迅速回笼，一个最致命的问题也随之浮出水面。
他快步走到林晚晚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眼神锐利如鹰，沉声问道：“想法虽好，石破天惊！但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如何保证那些我们投资的商铺，一定能盈利？”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又带着帝王独有的审慎与冷静。
“商场如战场，有胜必有败。若投资失败，血本无归，银行拿什么去支付储户的利息？一旦无法兑付，皇家的信誉便会扫地，整个银行，岂不是顷刻间就要崩盘？”
这个问题，如同一盆冷水，精准地浇在了那团刚刚燃起的熊熊烈火之上。
是的，这才是最致命的风险。
林晚晚看着他眼中闪烁的理智光芒，非但没有被问住，反而露出了一个神秘而又自信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在说：陛下，您能想到这一点，才真正有资格与我一同执掌这个庞大的工具。
她迎着他紧张的目光，不答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所以，在‘开源’之前，我们得先看看，国家的钱，到底是怎么‘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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