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贤苑的暖香与靡靡之音被隔绝在身后,沈默策马回到暗卫衙署时,已是子夜。风雪再起,比之前更烈,呼啸着卷过空旷的街道,带着一种要将整个京城掩埋的气势。
他没有去书房,而是直接走进了案牍库。这里存放着所有暗卫收集的,未经核实或等级较低的线报。他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调取所有与苏贵妃、陈望,以及兵部侍郎赵昆相关的往来记录,无论大小。”沈默对值守的文书下令。赵昆,正是在宴席上被陈望目光扫过的那个面色阴沉的兵部侍郎。
文书领命,很快搬来几摞卷宗。沈默在冰冷的灯下快速翻阅,目光如刀,掠过那些琐碎的信息:苏贵妃宫中的用度开支,陈望门生故旧的升迁调动,赵昆名下几处来历不明的田产……
线索杂乱,如同散落一地的珍珠,缺少一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
直到他翻开一份来自三天前,关于醉红楼的日常监视记录。上面有一条不起眼的记载:昨夜,兵部武库司员外郎张焕曾密会一陌生男子,该男子左耳缺角,疑似目标“黑鹞子”。双方交谈片刻,张焕交予对方一物,状似钥匙。
黑鹞子,张焕,钥匙。
沈默的手指在这行字上停顿。钥匙,是用来开什么的?武库?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几乎就在同时,一名暗卫疾步而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指挥使!城西骡马市盯梢点急报,一炷香前,发现‘快刀刘’带领十余名好手,押送三辆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冒雪出城,方向似是城西二十里的废弃砖窑!我们的人已暗中跟上。”
快刀刘!风雨楼的另一个小头目。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深夜,如此紧急地运送东西出城,目的地又是一个易于隐蔽和交易的废弃场所……
沈默眼中寒光一闪。那钥匙,或许就是打开这些马车上某个箱子的关键。而箱子里装的,极有可能就是那批从兵部流出的,来历不明的军械!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不仅能斩断风雨楼一条重要臂膀,更能坐实兵部内部有人勾结江湖势力的机会。
“点齐甲组所有人,备马,随我出城。”沈默起身,黑色披风在身后扬起一道冷冽的弧线,“同时,派人盯紧张焕府邸,若有异动,立即拿下。”
“是!”
命令被迅速执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二十余名精锐暗卫已集结在衙署院内,人人黑衣玄甲,面具覆脸,腰间狭长军刀在风雪中泛着幽光。乌骓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沈默翻身上马,没有任何战前动员,只吐出一个字:“走。”
二十余骑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冲出暗卫衙署,沿着空旷无人的街道,向西门疾驰而去。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被风雪的呼啸声完美掩盖。
……
城西二十里,废弃砖窑。
这里早已荒废多年,巨大的砖窑如同趴伏在雪地里的怪兽,黑黢黢的洞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只有其中最大的一座砖窑内,隐约透出些许摇曳的火光。
窑洞内,人影幢幢。十余名劲装汉子围在火堆旁,身上落满了雪,正低声交谈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洞口。为首一人,身材瘦小,但手指关节粗大,腰间别着两把雪亮的短刀,正是“快刀刘”。
三辆马车停在窑洞深处,上面覆盖的油布已经揭开,露出一个个沉重的木箱。两个汉子正费力地撬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的、崭新制式弓弩!在火光照耀下,金属部件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妈的,这鬼天气,‘黑鹞子’那家伙怎么还没到?没有钥匙,难道让老子一把把撬开验货?”快刀刘骂骂咧咧地朝火堆啐了一口。
“刘爷,稍安勿躁,这么大的雪,路上难走。”一个手下劝道。
“难走?老子看他是心里有鬼!”快刀刘哼了一声,“这批货是从兵部库里直接弄出来的,要是出了岔子,楼主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就在这时,窑洞外负责望风的一个汉子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刘……刘爷!外面……外面有动静!好多马!好多黑衣人!”
快刀刘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短刀已握在手中:“抄家伙!是官兵还是……”
他话音未落,窑洞口那点微弱的光线,突然被一片更浓重的黑暗堵住。
沈默的身影,出现在洞口。风雪从他身后灌入,吹得他披风猎猎作响,也吹得窑洞内的火堆明灭不定。他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却让窑洞内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风雪的呜咽。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窑洞内的众人,扫过那些打开的木箱,以及里面泛着寒光的军械。
“暗卫办案,”沈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暗卫!跟他们拼了!”快刀刘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厉声吼道。他知道,落在暗卫手里,绝无生理。
他身后的亡命之徒们也被激起了凶性,纷纷拔出兵刃,嚎叫着向洞口冲来。
沈默动了。
他没有拔刀,只是向前踏出一步。在他身后,二十余名暗卫如同鬼魅般涌入窑洞,狭长的军刀出鞘,带起一片雪亮的刀光,瞬间与那些江湖汉子绞杀在一起。
战斗在瞬间爆发,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暗卫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出手狠辣精准,专攻要害。而风雨楼的这些打手,虽然凶悍,但在真正的帝国杀戮机器面前,显得杂乱无章。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利刃入肉声不绝于耳。鲜血喷溅在窑洞斑驳的墙壁上,迅速凝结成冰。不断有人倒下,将地上的积雪染红。
快刀刘挥舞着双刀,状若疯虎,接连劈倒两名试图靠近的暗卫,直扑站在战圈外围,冷眼旁观的沈默。
“狗官!去死!”他嘶吼着,双刀一上一下,分袭沈默咽喉与胸腹,速度快得惊人。
沈默看着扑来的快刀刘,直到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他的右手才倏地抬起。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刀的。
只听到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冰层破裂的脆响。
一道乌光闪过。
快刀刘前冲的身形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道细细的血线缓缓扩大。他手中的双刀“当啷”落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
沈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刀。刀身狭长,通体黝黑,毫无光泽,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刀名“寂”。
他手腕一振,刀身上的血珠被尽数震落,滴在雪地上,绽开点点红梅。刀身依旧漆黑如墨,不沾半点血腥。
战斗很快结束。风雨楼的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暗卫亦有数人带伤,但无人死亡。他们沉默地开始清理现场,检查尸体,清点军械。
一名暗卫从快刀刘怀中搜出一封未寄出的密信,递给沈默。
沈默展开,借着火光快速浏览。信是写给“楼主”的,内容除了汇报此次交易,还提到了另一条信息:“……京城恐已引起暗卫注意,醉红楼或不再安全。属下建议,近期联络改至‘百花阁’,苏娘子处更为稳妥……”
百花阁?苏娘子?
沈默的目光在那三个字上停留。苏贵妃也姓苏。这仅仅是巧合?
他收起密信,看了一眼那些装满军械的木箱,又看了看洞外依旧肆虐的风雪。
“留一队人看守此地,等候后续处理。”他下令道,“其余人,随我回城。”
他走出窑洞,翻身上马。风雪立刻将他包裹。
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亦如鬼魅。只是来时的路上只有风雪,归去的路上,却多了一身洗不去的血腥气,以及一条指向更深、更黑暗处的线索。
京城的方向,灯火在风雪中模糊不清,如同潜伏的巨兽,张开了更大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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