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首先回归的意识。
左臂伤口被专业包扎后依旧传来的、火辣辣的抽痛,还有胸口那股仿佛被巨石压住般的闷痛——那是失去战友的钝痛,比任何枪伤都更摧残意志。
陈锐在一间相对干净、安静的民房里醒来,身下是铺着粗布的土炕。阳光透过糊窗的桑皮纸,投下斑驳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和消毒水的味道。这是遵义城内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被临时用作重伤员的安置点。
他试着动了动,浑身肌肉如同被拆散重组般酸涩无力。记忆如同潮水,裹挟着硝烟、烈火、栓子决绝的眼神、大牛在火焰中僵直的身影、以及那位伟人深邃的一瞥,汹涌地冲回脑海。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
“醒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锐扭头,看到李振彪坐在炕边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他的旱烟袋,却没有点燃。这位平日里声若洪钟的悍将,此刻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复杂的欣慰。
“团长……”陈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别动,好好躺着。”李振彪摆摆手,目光落在陈锐缠满绷带的手臂上,又缓缓移到他苍白的脸上,“军医说了,你失血过多,身上大小伤口七八处,能捡回条命,算你小子命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郑重:“你们……干得很好。非常好。”
没有过多的修饰,但这简短的几个字,从李振彪口中说出,却蕴含着千钧重量。陈锐知道,这不仅仅是肯定了他们阻止“钟摆”行动的功绩,更是一种超越了普通上下级关系的、近乎托付的认可。
“牺牲的同志……”陈锐喉咙发紧。
“都知道。”李振彪的声音低沉下去,“大牛、栓子、山鹰……他们都是好样的,是英雄。他们的名字,会有人记住。这笔血债,‘灯塔’和所有敌人,都要加倍偿还!”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上面也知道了。虽然过程要保密,功劳不能明着宣扬,但该有的,都不会少。从现在起,你陈锐,还有你手底下这些拼杀出来的兄弟,不再仅仅是铁原团的人,更是咱们红军手里一把藏着掖着、关键时刻能见真章的‘宝刀’!”
陈锐心中一震,明白这意味着他和他的小队,已经进入了更高层的视野,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免死金牌”和特殊地位。
“仗,还没打完。”李振彪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灯塔’这次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小子脑瓜子活,点子多,光靠一个小队东奔西跑,不行。得有个根基,有个能让你安心‘琢磨’、能把那些好玩意儿变成更多部队手里利器的地盘!”
陈锐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看向李振彪:“团长的意思是……”
“老子给你争了个机会。”李振彪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打报告!把你之前那些想法,还有什么‘零号车间’的构想,统统写出来,写得越详细越好,越吓人越好!老子拼着这张老脸,亲自给你递上去!咱们要搞,就搞个大的!”
“零号车间”……这是陈锐在之前与李振彪、赵大山闲聊时,隐约提过的一个概念,一个集研发、试验、小规模生产于一体的秘密技术单位雏形。他没想到,李振彪不仅记住了,更要在此时、此地,将它推动成为现实!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它将彻底将他推到前台,吸引更多或明或暗的目光。
看着李振彪那不容置疑、甚至带着几分赌徒般的狂热眼神,陈锐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也不想退。
“好!”他重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火焰,“我写!”
接下来的几天,陈锐一边养伤,一边伏在炕桌上,就着昏暗的油灯,用还有些颤抖的手,艰难地书写。他将自己对未来战争的理解,对“灯塔”技术优势的分析,以及建立一支专业化、扁平化、高度保密的技术研发与特种作战单位的迫切性和初步规划,尽数倾注笔端。
这份报告,既是一份蓝图,也是一份投名状。
报告递交上去后,等待批复的日子里,一位戴着眼镜、气质温文尔雅却目光锐利的中年人,以心理疏导和战后创伤关怀的名义,被安排来与陈锐谈话。
他自称姓吴,是政治部门的工作人员。他的问题看似寻常,关于陈锐的家乡、家庭、参军经历,尤其是湘江战役前后的记忆细节。
陈锐保持着高度警惕,用早已准备好的、半真半假的说辞应对。然而,这位吴同志的话语似乎带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引导着他放松,回溯。
在一次深度放松的交谈中,吴同志用一种舒缓的语调引导他:“……不要抵抗,放松……回想你最初的地方,最深的记忆……也许,有些被你遗忘的细节,才是关键……”
陈锐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沉入了一片温暖的深海。原主那些破碎的记忆画面再次浮现:私塾的朗朗读书声、家乡的青山绿水、参军时的热血激昂、湘江边的血火地狱……
就在这记忆的河流深处,一点冰冷的、绝不属于这时代、也不属于原主的“异物”,如同沉底的寒铁,猛地被他触及!
那是一个冰冷的、泛着金属幽光的微小标识,模糊,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精密度。它深深地嵌在记忆的底层,几乎与原主的意识融为一体。标识的图案,是一个正在流逝的沙漏,与一座散发着诡异光芒的灯塔,相互纠缠!
沙漏与灯塔!
陈锐的意识如同被冰锥刺中,猛地从那种恍惚状态中惊醒,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怎么了?陈锐同志,你看到了什么?”吴同志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语气依旧平和,但眼神却骤然变得无比专注。
“没……没什么。”陈锐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只是……又想起了牺牲的战友。”
吴同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结束了这次谈话。
但他离开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陈锐明白,自己并未完全过关。
独自躺在炕上,陈锐的心如同坠入冰窖。那个标识……“灯塔”组织的标志,为什么会出现在“原主”的记忆深处?而且是以这种几乎与生俱来般的方式存在着?
难道……
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他的穿越,并非偶然的时空错乱?
“原主”陈锐,本身就可能与“灯塔”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甚至可能连“原主”自己都不知道的关联?
而他,二十一世纪的陈锐,灵魂占据这具身体,是意外,还是……某个庞大计划中的一环?
他究竟是谁?是历史的守护者,还是一个……被投放至此的“实验品”?
窗外,延安方向代表新生与希望的阳光似乎依旧明媚,但陈锐却感到一股来自时空深处的、更加晦暗冰冷的寒意,悄然包裹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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