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大雪过后,山野便彻底沉寂下来,裹上了厚厚的、松软的银装。寒风凛冽,呵气成霜,世界仿佛进入了一个纯净而缓慢的梦境。张家后院的“火坑育苗床”,被积雪掩埋了大半,只露出覆盖其上的麦秸垛的尖顶,远远看去,就像雪地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除了我每天清晨会去查看一下雪层下的温度(用手感知,或用树枝插个小孔试探),家里几乎没人再关注这个“念念和两个嫂子鼓捣的玩闹”。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祭灶、扫尘,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就在小年后的第二天,清晨,我照例去后院“巡视”。扒开育苗床南侧(特意留出的观察口)堆积的积雪和厚厚的麦秸,一股混合着泥土、腐殖质和生命气息的温热湿气扑面而来,与外界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我小心地拨开表层覆土,指尖触到的土壤温暖而松软。更令人惊喜的是,在那温润的黑色土壤中,几点娇嫩得近乎透明的鹅黄绿色,正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是西红柿和辣椒的幼苗!虽然只有米粒大小的两片子叶,但在这万物凋零的深冬,这点点新绿,简直就像奇迹一般!
我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没有声张,仔细地将麦秸重新盖好。接下来的几天,我像守护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每天悄悄去查看。幼苗一天一个样,从鹅黄转为嫩绿,子叶舒展开来,真叶也开始萌发。在温暖湿润的“小气候”滋养下,它们长得格外健壮,茎秆笔直,叶片肥厚,丝毫没有普通冬季室内育苗常见的徒长羸弱之态。
腊月二十八,年味已经浓得化不开了。家里忙着蒸年糕、炸豆腐、炖肉,香气四溢。这天上午,趁着阳光正好,我拉着正在后院晾晒腊肉的爷爷,神秘兮兮地走到育苗床边。“爷爷,您看,我和二嫂她们弄的这个,好像……成了。”
爷爷起初有些疑惑,等我小心扒开覆盖物,露出那片在冬日阳光下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幼苗床时,他猛地顿住了,手里的拐杖都忘了挂稳。他弯下腰,几乎把脸凑到那些幼苗跟前,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伸出手,颤抖着想去触摸那鲜嫩的叶片,又在半空停住,生怕碰坏了。他看看苗,又看看我,再看看这其貌不扬的土坑,反复几次,脸上的皱纹像被风吹动的湖面,剧烈地起伏着。
“这……这是……” 爷爷的声音干涩,“念念,这真是你们弄的那个‘火坑’里长出来的?西红柿?辣椒?”
“嗯!” 我用力点头,指着苗床解释,“底下垫了草和粪,发热,上面盖厚了,冻不着。二嫂说,这叫……叫利用发酵热。”
爷爷直起身,拄着拐杖,围着这小小的育苗床慢慢走了一圈,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简陋的构造。他蹲下身,用手背感受着从观察口散出的温热气息,又抓起一把里面的土壤捻了捻。良久,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中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震惊、狂喜与深沉思虑的光芒。
“了不得……” 他喃喃自语,“真了不得……这要是成了,开春就能比旁人早上一个多月有菜吃,卖也好,自家吃也好……这可是……” 他没说下去,但我知道他想到的,绝不仅仅是自家饭桌上多一盘菜那么简单。
爷爷没有立刻惊动其他人。他让我把覆盖物重新仔细盖好,然后拉着我回到堂屋,关上门,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念念,你跟爷爷说实话,这法子,真是你从书上看来,自己琢磨的?” 他目光如电,看着我。
我心头一跳,但脸上维持着孩童的认真:“大部分是书上看的,我也问过二哥以前学过的农业常识。二嫂也帮我想了些。” 这是实情,林雪确实在知青点接触过一些基础理论。
爷爷紧紧盯着我看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最终,他脸上的严肃缓缓化开,变成一种复杂的、饱含感慨的慈爱,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他伸出手,重重地按在我肩膀上:“好孩子……你是咱们老张家的福星,也是……唉。”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转而道,“这事,先别到处嚷嚷。尤其别说是你主想出来的。就说是你二哥二嫂从知青那儿学的法子,你们小孩帮着瞎鼓捣,碰巧成了。”
我立刻明白了爷爷的顾虑。一个六岁多孩子“发明”出这么实用的农业技术,太扎眼,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危险。推到已成家的建国和林雪身上,尤其是林雪有知青背景,合理得多。
“爷爷,我明白。” 我乖巧地点头。
爷爷欣慰地拍了拍我的头,然后,他沉吟片刻,说道:“下午,你跟我去一趟大队部,找一下赵队长。”
“找大队长?” 我有些意外。
“嗯。” 爷爷眼神深远,“这法子要真管用,光咱们一家用,可惜了。要是能在咱生产队,甚至公社推广开,能让多少人家早春添口新鲜菜?这关系到集体的事,得让组织上知道,由组织来安排。咱们家不能吃独食,也不能瞎搞。”
我心中一震,对爷爷的胸襟和远见肃然起敬。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独享技术带来的好处,而是集体的利益和稳妥的推广。
下午,雪后初晴,阳光照耀着积雪,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爷爷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旧棉袄,拄着拐杖,领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来到了生产大队部。
大队长赵有田正在屋里烤着火盆看文件,见爷爷带着我进来,连忙起身:“张老爷子,您怎么来了?快坐快坐!念念也来了?冷不冷?” 赵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办事还算公道,对村里有威望的老人也客气。
爷爷摆摆手,没坐,神情严肃:“赵队长,有件要紧事,想跟你汇报一下。”
赵队长见爷爷神态不似寻常,也收敛了笑容:“您老说,什么事?”
爷爷示意我开口。我按之前商量好的,用孩子汇报“玩耍成果”般的语气,但条理清晰地将“火坑育苗床”的构造原理(简化版)、目前的成果(长出了健壮的西红柿辣椒苗)说了一遍,最后强调:“是二哥和二嫂从知青那里学的法子,我跟着玩的,没想到真成了。”
赵队长起初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但当我描述到如何在寒冬里保持土壤温度、幼苗如何提前萌发并长得健壮时,他的脸色渐渐变了。尤其是听到“提前一个多月”时,他“霍”地站了起来。
“张老爷子,念念说的……是真的?那苗……真长出来了?在这大冬天?” 他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爷爷沉稳地说,“队长要是有空,现在就可以去我家后院看看。”
“看!必须看!” 赵队长二话不说,抓起棉帽就往外走。
一行人来到张家后院。当我再次扒开育苗床的覆盖物,露出那片在严寒中傲然挺立的、绿得晃眼的幼苗时,赵队长的反应比爷爷当初还要夸张。他倒吸一口凉气,直接蹲在了雪地里,凑到跟前,眼睛瞪得像铜铃,用手轻轻拨弄着幼苗,感受着那不同于外界的温暖湿润,又抓起一把土闻了闻。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 他喃喃着,猛地站起来,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红,“张老爷子!这可是个大发现!了不起的大发现!这要是推广开,咱们大队,明年开春的蔬菜供应能提前多少?社员增收多少?这……这法子好学吗?成本高不高?”
爷爷这才缓缓开口,将“成本低廉、操作简单、易于推广”的特点解释了一遍,并再次强调这是建国和林雪从知青点带来的知识,只是在家里试验成功了。
赵队长兴奋得直搓手:“好!好!建国和林知青有功!老爷子您家有功!这事不能耽搁,我马上写个材料,向公社汇报!这是咱们大队农业技术革新的大事!” 他看向我和爷爷的眼神充满了热切,“老爷子,这苗床,您家可得看好了!我明天……不,下午就带公社农技站的人来看!到时候,还得请建国和林知青给讲讲!”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预期。没想到大队长如此重视,而且要直接上报公社。爷爷似乎早有预料,沉稳地点头:“应该的。都是为了集体好。”
回去的路上,爷爷沉默着,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快到院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摸了摸我的头,低声说:“念念,你做的,是积德造福的好事。记住,不管外面怎么说,你只是个有点聪明、喜欢瞎琢磨的孩子。天塌下来,有爷爷,有咱们这个家给你顶着。”
我仰头看着爷爷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坚毅的侧脸,重重地“嗯”了一声。心中那点因可能暴露而生的忐忑,瞬间被巨大的温暖和安全感激荡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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