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川怀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小心翼翼地将那扇隔绝了外界喧嚣与疯狂的窗户关紧,甚至还下意识地插上了那根看起来并不结实的木质插销,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狂热的意念彻底挡在外面。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感觉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身心俱疲。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舒完,他一转身,就对上了门口那道几乎能凝聚成实质寒冰的目光。
张执事依旧站在那里,没有离开。他的脸色已经不是简单的黑了,而是呈现出一种混合了铁青、紫红与煞白的复杂色调,仿佛随时可能因为极度愤怒而血管崩裂。他胸口剧烈起伏,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死死盯着陆景川,那双阅尽风雨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和一种被挑战了底线的惊怒。
“三、阳、糯、米、琼、浆?” 张执事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极北冰川的裂缝中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陆景川!你…你竟敢如此!如此信口开河,糊弄凡俗百姓?!你可知那雨水泡陈米,放置数十日会变成何等污秽之物?!若是他们信了你的鬼话,真去喝了那……那堪比毒药的东西,出了人命,你担待得起吗?!我青云宗的清誉,都要被你毁于一旦!”
陆景川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弄得缩了缩脖子,但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那副“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的无辜表情。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几分认命般的惫懒:
“张执事,您老人家明鉴啊!” 他叫起了撞天屈,“我可半个字都没让他们现在就喝啊!您也听到了,又是三年陈米,又是无根之水,还要晒足九九八十一日,再文火慢炖四十九个时辰……等他们严格按照我这‘仙方’把流程走完,黄花菜都凉了好几轮了,少说也得三四个月之后!到时候,咱们这除魔任务早就办完,指不定在哪个山头喝酒……呃,是清修呢!他们找谁去?”
他顿了顿,看到张执事脸色依旧难看,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神棍式的玄乎:“再说了,执事,您修行日久,难道没听过‘心诚则灵’?这信念之力,有时候玄妙得很呐。说不定他们怀着至诚之心去准备,那普通的糯米雨水,还真就沾染上了一丝浩然正气,起到了安抚心神的作用呢?这不也是变相地稳定了局面嘛!”
“你……!强词夺理!歪理邪说!” 张执事被他这番诡辩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陆景川,哆嗦了半天,愣是没能组织起更有力的语言来反驳这通混账逻辑。他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最终只能狠狠一甩袖子,那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疾风,发出“啪”的破空声。
“哼!你好自为之!若是因此生出事端,我定第一个拿你是问!” 丢下这句色厉内荏的警告,张执事黑着脸,怒气冲冲地转身下楼去了。他得赶紧去盯着点,虽然那“仙方”耗时日久,但也保不齐有哪个特别实诚的镇民会简化流程,他必须去防止任何可能发生的、因为乱吃而引发的惨剧。
张执事刚走,另一边,“砰”的一声,林凡的房门被猛地从里面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林凡站在门口,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却冰寒刺骨,蕴含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他死死地瞪着陆景川,那眼神如同看着一滩污染了宗门的秽物,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锥:
“歪门邪道!欺世盗名!陆景川,你仗着些许……不知所谓的伎俩,蛊惑人心,行事毫无底线!你简直是我青云宗立派以来之耻!玷污了‘除魔卫道’这四个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若是寻常弟子,恐怕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但陆景川只是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严厉的指责,而是蚊蝇的嗡嗡声。他慢悠悠地拿起始终不离身的朱红大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咕咚”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让他更加淡定。
“林师弟啊,” 他咂咂嘴,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教诲”意味,“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容易伤肝。有时候呢,解决问题不一定非要打打杀杀,或者一本正经地讲大道理。你得学会变通。”
他晃了晃酒葫芦,继续说道:“你看现在,镇民们是不是情绪稳定了?是不是不再围堵在这里,干扰我们调查了?他们是不是满怀希望地去准备那‘三阳糯米琼浆’,觉得有了抵御邪祟的法宝,心里踏实了?这人心一安,社会环境不就和谐了?调查的环境,是不是就变得更……清净,更有利于我们展开工作了?”
他拍了拍林凡的肩膀(被林凡嫌恶地躲开),语重心长:“这叫策略,林师弟。有时候,安抚人心远比单纯斩杀一两个妖魔更重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嘛。”
“你……!” 林凡被他这套“维稳至上”、“结果导向”的歪理噎得胸口发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只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和对方的行事准则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跟这种人,根本无法交流!他猛地抬起拳头,蕴含着狂暴力量的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门框上!
“咚!”
一声闷响,坚实的木头门框上赫然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灰尘簌簌落下。
林凡死死瞪了陆景川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混杂着愤怒、鄙夷、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憋屈,最终一句话也没再说,猛地转身,“砰”地一声巨响,再次摔上了房门,显然是回房独自生闷气去了。
走廊里,终于只剩下陆景川一人。
唯有苏聆雪,依旧静静地立于自己房间的窗边,方才楼下那场闹剧,以及走廊里这两番激烈的交锋,似乎都未能让她清冷的面容有丝毫改变。她透过窗纸模糊的光影,仿佛能“看”到楼下那些心满意足、带着新希望散去的人群,也能“听”到隔壁陆景川那番看似惫懒无赖,却又诡异地迅速平息了这场风波的言论。
她那如冰似雪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涟漪,那并非赞同,也非厌恶,更像是一种对某种超出常理范畴现象的好奇与思索。这个陆景川…行事看似荒诞不羁,毫无章法,如同醉汉漫步,但往往却能以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方式,将复杂的局面导向一个……至少表面看来是“平静”的结果。
她微微摇首,几缕青丝随之拂过白皙的脸颊,最终也悄无声息地关上了窗户,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隔绝。
走廊尽头,陆景川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两边的动静——张执事下楼了,林凡房间死寂,苏聆雪那边也没了声息。
“呼……总算都消停了……” 他真正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美好了起来。折腾了这大半天,他感觉自己的精力条已经彻底见底,现在唯一渴望的,就是回到那张柔软的兽皮毯子上,拥抱他亲爱的云锦靠垫,补一个天昏地暗的回笼觉!
“美好的一天,从补觉开始……” 他美滋滋地想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朝着自己那舒适小窝的方向走去。
然而,老天爷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他安生。
他刚走到自己房门口,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听到楼下传来胖掌柜那小心翼翼、带着十足谄媚和请示意味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耳,再次响起:
“那个……醉、醉仙大师……您看……门口这些……乡亲们留下的‘心意’,还有这头……这位‘猪道友’……该如何处置是好?”
陆景川的脚步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走廊一角——那里已经堆满了镇民们强行留下的各色“贡品”,竹篮、陶罐、布匹、灵禽……琳琅满目,几乎堵住了半边通道。同时,楼下那清晰无比的、“哼唧~哼唧~”的猪叫声,也顽强地穿透楼板,钻进他的耳朵里。
陆景川痛苦地抬起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就知道!这破事儿还没完!
他的目光在那堆“心意”上扫过,最终,仿佛认命般,落在了楼下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但那头系着红绸、被寄予了“开枝散叶”厚望的小香猪的形象,已经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经历一场艰难的天人交战。最终,对美食的渴望,以及某种“物尽其用”的务实(或者说吃货)心态,占据了上风。
他叹了口气,用一种混合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的语气,对着楼下说道:
“…猪…中午让后厨收拾了,烤了吧,给大家加个菜。其他的东西…你看看,灵蔬禽蛋之类的,有用的就留下给客栈用,那些布料、老酒什么的,没用的…就分给镇上的孤寡老人吧,也算…嗯,积点德。”
他终究,还是对那头无辜的、眼神纯洁的小香猪,下达了最终的“处理”指令。
毕竟,来都来了……
不尝尝这清河镇的特色灵畜,岂不是白被吵醒这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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