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四小时前,凌晨一点四十七分。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像巨兽的喘息。
救援队的探照灯在海面上来回扫射,白色的光柱刺破黑暗,照出一片翻涌的墨色。快艇引擎轰鸣,潜水员一次次跳下,又一次次浮上来,摇头。
“已经二十分钟了。”对讲机里传来声音,“水温太低,超过黄金救援时间了。”
岸边的指挥员看向苏念。
她站在距离海边十米远的一块礁石上,穿着单薄的衬衫,海风吹得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像鬼。
从陆延舟跳下去到现在,她一动没动。
没哭,没喊,没冲下去,甚至没有靠近海边。
就那么站着,看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苏小姐……”陈默走过来,声音颤抖,“救援队说……可能……”
“继续找。”苏念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默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这个女人,看着自己前夫跳海,看着救援队找了二十分钟无果,居然还能这么冷静。
是真的恨到连一点人性都没了吗?
“可是……”陈默还想说什么。
“我说,继续找。”苏念转过头,看着他,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听不懂吗?”
陈默闭上嘴,转身跑向指挥员。
苏念重新看向海面。
探照灯的光束在水面晃动,浪花翻涌,什么也看不见。
她知道陆延舟可能已经死了。
二十分钟,冰冷的海水,三十米高度坠落的内伤,还有他本来就是求死的心态。
死亡的概率超过90%。
她应该转身离开。
应该开车回家,洗个热水澡,睡一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她的花店照常营业,温言会送来早餐,姜暖会约她逛街。
没有陆延舟的世界,她过了三年,过得很好。
可以继续过下去。
可是……
脚像钉在了礁石上,挪不动。
脑子里不断回放他跳下去的那个瞬间——
不是决绝的纵身一跃,而是……一种奇怪的姿态。
像是拥抱。
张开双臂,面朝大海,然后向前倾,像一个终于卸下所有重负的人,投入渴望已久的归宿。
他在跳下去的前一秒,回头看了她一眼。
月光下,那个眼神她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怨恨,不是愤怒,不是控诉。
是……释然。
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歉意。
好像在说:对不起,最后还是让你看到了这么难看的场面。
“找到了!”
对讲机里突然爆出喊声。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
“在东南方向五十米!有生命体征!快!”
快艇立刻调转方向,探照灯集中照向一片海域。几个潜水员同时跳下去,水花四溅。
一分钟后,他们托着一个身影浮出水面。
陆延舟。
像一具泡胀的尸体,脸色青紫,嘴唇发白,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反应。
救援人员把他拖上快艇,立刻开始心肺复苏。
按压,人工呼吸,电击。
一系列动作快而有序。
苏念终于动了。
她从礁石上跳下来,沿着沙滩走向海边。
但只走了五米,就停住了。
海水已经漫到脚边,冰凉刺骨。再往前,就要涉水。
她不会游泳。
三年前不会,现在还是不会。
所以,她只能站在这里,看着十米外的快艇上,一群人围着那个男人拼命抢救。
看着他的身体随着按压的节奏起伏。
看着心电图机上那条几乎变成直线的波形。
看着救援人员的额头渗出汗水,眼神越来越凝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念的手在身侧握紧,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来,混着海水,滴进沙子里。
但她感觉不到疼。
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十米外的那艘快艇上。
集中在那个男人身上。
“有了!心跳恢复了!”
一声喊。
心电图机上,那条直线开始波动。微弱,但确实在跳。
一下,两下,三下……
陆延舟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大口海水。
然后,开始剧烈地呛咳,身体抽搐,像条被扔上岸的鱼。
他活过来了。
救援人员松了口气,开始做后续处理。有人给他戴上氧气面罩,有人给他裹上保温毯,有人检查他有没有骨折。
苏念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陆延舟慢慢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夜空,然后视线转动,最后,落在了她身上。
隔着十米的海水,和晃动的探照灯光。
四目相对。
陆延舟的眼神起初是空洞的,没有焦距。几秒钟后,瞳孔收缩,他认出了她。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抬起手,很艰难,很缓慢,但确实抬起来了。
然后,对着她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
不是嘲讽,不是挑衅。
而是一种……奇怪的,释然的,甚至带着一丝感激的手势。
好像在说:谢谢你还在这里看着。
也好像在说: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苏念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她猛地转身,背对海面,不再看他。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被她死死憋回去。
不能哭。
苏念,你不能哭。
他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
你只是……不想让一个人死在你面前而已。
仅此而已。
“苏小姐,陆总需要马上送医院!”陈默跑过来喊。
苏念深吸一口气,擦掉眼角那点湿意,转回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送吧。”她说,“哪家医院?”
“市立医院最近,但……”
“就市立。”苏念打断他,“我开车跟在后面。”
她转身走向停车场,脚步很稳。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腿在发抖。
二、现在时:协议生效第一天,24小时监护
时间回到现在,签署协议后的第一天,上午九点。
市立医院,VIp病房。
陆延舟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但身上的管子只少了一两根。氧气管还在,导尿管还在,心电监护还在。
他醒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病房里除了他,还有两个人。
一个坐在门口椅子上,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像尊门神。这是苏念派来的“监护员”之一,叫阿强,前特种兵,现在是顶级安保公司的王牌。
另一个站在窗边,同样黑衣,同样面无表情,叫阿明,阿强的搭档。
两人轮班,24小时不间断,确保陆延舟不会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也确保……不会有人来伤害他。
这是协议的一部分,也是苏念加的额外条款。
“我要他活着,”她当时对阿强说,“但也要让他知道,活着是什么滋味。”
阿强问:“如果他想自杀……”
“制止他。用任何方法,只要不弄死就行。”
“如果有人想害他……”
“保护他。同样,只要不弄死就行。”
很矛盾的指令。
但阿强没问为什么。
拿钱办事,不问原因。这是他的职业准则。
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和陆延舟偶尔的咳嗽声。
他已经这样躺了三个小时。
不说话,不喝水,不配合护士换药。
像个真正的活死人。
直到——
病房门被推开。
苏念走了进来。
她换了身衣服,米色风衣,黑色高领毛衣,长发扎成低马尾,脸上化了淡妆,看起来精致又疏离。
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里面飘出食物的香味。
阿强和阿明看到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苏念走到病床边,把纸袋放在床头柜上。
“粥。”她说,“城南那家,你以前爱吃的。”
陆延舟没动,甚至没看她。
苏念也不在意,自顾自打开纸袋,拿出保温盒,揭开盖子。
皮蛋瘦肉粥的香味飘出来。
“医生说你可以进食了。”她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吃。”
陆延舟终于有了反应。
他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很复杂。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为什么要这样……”
“哪样?”苏念问,勺子还举在他嘴边。
“救我……又派人监视我……给我送粥……”陆延舟的眼睛红了,“苏念,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念放下勺子,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
“我想让你活着。”她说,语气平静,“清醒地,痛苦地,有尊严又没尊严地活着。”
“为什么?”陆延舟追问,“我死了不是更好吗?你恨我,我死了你就解恨了。我活着,只会让你更痛苦。”
“你错了。”苏念笑了,那笑容没有温度,“你死了,我的恨就无处安放了。我需要一个活着的靶子,来安置我这三年积攒的所有恨意。”
她俯身,靠近他的脸:
“陆延舟,你不是想赎罪吗?那就好好活着,用你余下的每一天,来感受你曾经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这才叫赎罪。”
陆延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很用力。
苏念没挣扎,只是看着他。
“如果……”陆延舟的声音在颤抖,“如果我好好活着……还债……等到你还清恨意的那一天……”
他顿了顿,眼泪滑下来:
“你能……能给我一个痛快吗?”
苏念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她想起协议上他要求加的那一条:当她还清恨意时,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你就这么想死?”她问。
“不。”陆延舟摇头,“我想活。但我知道,我不配活在你放过我的世界里。”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所以,给我一个期限。一个终点。让我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能结束。让我有个盼头。”
苏念沉默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阳光都移动了位置。
久到阿强和阿明都忍不住看了这边一眼。
然后,她说:
“十年。”
陆延舟愣住了。
“我用了十年爱你,用了三年恨你。”苏念说,“再给你十年,还债。十年后,如果我还恨你,我会继续。如果我不恨了……”
她停顿,看着他:
“我会履行协议,给你一个痛快。”
陆延舟的手松开了。
他躺回去,看着天花板,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横流。
“好……”他说,“十年……十年……”
像在念一个咒语。
苏念重新拿起勺子:“现在,吃粥。”
这一次,陆延舟长嘴了。
一勺,两勺,三勺……
他吃得很慢,很艰难,但确实在吃。
苏念喂得很耐心,一勺一勺,像在喂一个孩子。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
画面竟然有一丝诡异的……温馨。
如果忽略门口两个黑衣保镖,忽略满屋子的医疗设备,忽略两人之间那沉重得能压死人的过往。
喂完粥,苏念拿出湿巾,给他擦嘴。
动作很轻,很自然。
陆延舟看着她,眼神柔软了一瞬。
但很快,又恢复了死寂。
“今天会有人来给你做全面检查。”苏念收拾东西,说,“脑部ct,神经反应测试,还有康复评估。医生说你可能有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陆延舟问。
“瘫痪,或者……智力受损。”苏念说得直接,“脑缺氧时间太长,损伤是不可逆的。”
陆延舟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如果我真的瘫了……或者傻了……”
“我会给你请最好的护工。”苏念打断他,“让你体面地活着,直到十年期满。”
“……”
“陆延舟,”苏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想着用残疾来逃避。就算你只剩一口气,爬也要爬完这十年。”
说完,她转身要走。
“念念。”
他叫住她。
苏念停住脚步,没回头。
“谢谢。”陆延舟说,“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期限。”
苏念的肩膀僵了一下。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病房门关上。
陆延舟看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流。
十年。
三千六百五十天。
八万七千六百个小时。
他要用这么久,来还一笔永远还不清的债。
但至少,有了终点。
有了……盼头。
三天后,上午八点二十分。
“念暖花坊”刚开门。
苏念正在整理今天新到的玫瑰,门上的风铃突然疯狂响起。
不是顾客推门的轻响。
是被人用力撞开的巨响。
她抬起头,看到十几个记者涌进来,长枪短炮对准她,闪光灯噼里啪啦闪成一片。
“苏小姐!听说你逼前夫签了卖身契?”
“陆延舟跳海是不是你设计的?”
“你这么做是为了报复吗?”
“协议内容是什么?能透露一下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像刀子一样砸过来。
苏念站在原地,手里的玫瑰掉在地上。
她看着眼前这些陌生的脸,看着他们眼里兴奋又残忍的光,突然明白了——
有人动手了。
在她签完协议第三天,就迫不及待要毁了她。
“请你们出去。”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冷静得不像话,“这里不欢迎记者。”
“苏小姐,回答一下问题!”
“你是不是用陆延舟的命来威胁陆氏集团?”
“听说你还派人24小时监视他,这是非法拘禁!”
记者们不但没走,反而围得更紧。
话筒几乎戳到苏念脸上。
她后退一步,后背抵在花架上。
就在这时,手机疯狂震动。
她掏出来,看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点开——
照片里,陆延舟躺在病床上,浑身插管,脸色惨白。
旁边配文:
“这份协议,你确定能护得住他?”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
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张女人的侧脸。
虽然戴着墨镜,但苏念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清漪。
她出来了?
不,不可能。陆延舟亲手送她进去的,刑期没那么短。
那就是……保外就医?或者,有人帮她?
苏念攥紧手机,指甲几乎嵌进屏幕。
她看着林清漪对她勾起嘴角,做了个口型:
“游戏,开始了。”
然后,车窗升起,车子驶离。
记者还在围攻。
“苏小姐!请回答!”
“你和陆延舟到底什么关系?”
“那份协议是不是真的?”
苏念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
那笑容很冷,很艳,像带刺的玫瑰。
“协议是真的。”她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遍花店的每个角落,“陆延舟的命,现在是我的。至于为什么……”
她环视一圈记者,一字一句:
“因为他欠我的。欠我十年青春,一个肝脏,三年生不如死。所以,他的命,归我处置。有什么问题吗?”
记者们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承认。
“苏小姐,你这是非法……”
“合法不合法,轮不到你们评判。”苏念打断提问的记者,“有本事,让陆延舟去告我。或者,让周婉华去告我。”
她走到门口,拉开玻璃门:
“现在,请你们离开。三分钟内不走,我会报警。顺便告诉你们——我店里,有监控。”
她指了指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
“刚才你们闯进来的画面,已经录下来了。非法闯入,骚扰经营,够你们喝一壶的。”
记者们面面相觑。
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开始后退。
但还有几个不甘心:“苏小姐,你这是在威胁媒体吗?”
“不。”苏念笑了,“我是在陈述事实。现在,还有两分四十秒。”
最终,记者们悻悻离开了。
花店恢复了安静。
但苏念知道,这只是开始。
林清漪出手了。
周婉华也参与了。
她们要的不是真相,不是公道。
是要毁了这份协议,毁了陆延舟活下去的希望。
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要在她眼皮底下,要陆延舟的命。
因为只有陆延舟死了,协议才会失效。
陆氏集团才会回到周婉华手里。
林清漪才有机会重新靠近陆家。
苏念拿起手机,给阿强打电话。
“陆延舟怎么样?”
“一切正常,苏小姐。”阿强说,“刚做完检查,医生说他神经损伤比预期严重,可能会影响下肢功能。”
“加强戒备。”苏念说,“今天开始,除了医生护士,任何人不得进入病房。包括周婉华。”
“如果陆夫人硬闯……”
“报警。”苏念冷声说,“就说有人意图伤害病人。”
挂了电话,她又拨给李律师。
“协议的法律漏洞,补上了吗?”
“正在处理,苏小姐。但第三条的‘法律不允许的手段’,确实很难……”
“那就改成‘一切合法手段’。”苏念说,“但附加一条——如果陆延舟非正常死亡,我将自动继承他名下所有财产,包括陆氏集团股份。”
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冷气:“这……这会不会太狠了?”
“狠?”苏念笑了,“李律师,你觉得林清漪和周婉华,现在在谋划什么?”
“……”
“她们要陆延舟死。”苏念说,“只有他死了,协议才失效,财产才会按遗嘱分配。而陆延舟的遗嘱,受益人肯定是周婉华。”
她顿了顿:
“所以,我要让她们知道——如果陆延舟死了,她们什么都得不到。反而会便宜我。”
李律师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明白了。我马上去改。”
“尽快。”苏念说,“我怀疑,她们这两天就会动手。”
挂了电话,苏念看着窗外。
阳光很好,街上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但她的世界,已经再次掀起风暴。
协议签了。
但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且这一次,敌人不止一个。
是林清漪的阴险,周婉华的疯狂,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觊觎陆家财产的人。
她走到柜台后,打开抽屉,拿出那份协议。
黑色的标题,陆延舟歪歪扭扭的签名。
还有她后来加上的那句话:
“当我认为你还清了,当我不再恨你了,我会亲手结束你的生命。”
十年。
她给了他十年。
也给了自己十年。
但现在,有人连这十年都不想给。
想提前要他的命。
苏念把协议放回抽屉,锁好。
然后,拿起车钥匙,走出花店。
她要去医院。
要去亲眼看看,那些人到底敢不敢在她眼皮底下动手。
要去亲口告诉陆延舟:
你的命是我的。
我不给,谁也不能拿走。
包括你自己。
包括你母亲。
包括林清漪。
包括这世界上,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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