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的手停在门把上,指尖冰凉。陆延舟那句话像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耳膜——“如果我死了……不要告诉她孩子的事。就让她以为……那只是个意外。”
孩子的事。
什么孩子的事?
除了她肚子里这个刚刚六周、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的小生命,难道还有别的孩子?
门内传来护士轻柔的回应:“陆先生,您说的‘她’是……”
“苏念。”陆延舟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但每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不要告诉她……我三年前就知道……她那次宫外孕切除输卵管后,还有一侧卵巢能排卵……我一直知道……”
苏念的呼吸骤然停止。
宫外孕。
三年前。
她猛地想起,那是捐肝手术半年后的事。她月经推迟,偷偷买了验孕棒,看到两条杠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是她和陆延舟结婚三年多来第一次怀孕,虽然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冰冷如霜,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也许这个孩子能挽回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把验孕棒放在床头柜上,等他下班回家。那天她做了他爱吃的菜,把家里布置得很温馨,甚至穿上了他曾经说过好看的裙子。
他回来了,满脸疲惫。她鼓起勇气,红着脸把验孕棒递给他。
他接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打掉。”他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时候。”
她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为什么?这是我们的孩子……”
“我最近在谈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没时间。”他扯开领带,看都没看她,“你自己去医院处理,需要多少钱跟陈默说。”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浴室里哭了很久。第二天,她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时,医生脸色凝重:“是宫外孕,必须马上手术。”
手术切除了她一侧输卵管。医生说,另一侧也受损严重,以后自然受孕的几率很低。
她从麻醉中醒来时,陆延舟不在。护士说,他接了电话就匆匆走了,好像是公司有急事。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林清漪的父亲突发心脏病,陆延舟去医院陪了一整夜。
她的孩子没了,输卵管切了,他却在陪别的女人的父亲。
而现在,他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地说:不要告诉她孩子的事。
什么孩子的事?
难道那次宫外孕……
“陆先生,您是说三年前那次宫外孕吗?”护士的声音把苏念的思绪拉回现实,“可是那孩子不是已经……”
“不是那个。”陆延舟咳嗽起来,声音破碎,“是后来……后来她不知道……我一直没告诉她……”
门外的苏念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了门。
“什么孩子的事?”她站在门口,声音冷得像冰,“陆延舟,你给我说清楚。”
病房里的灯光很暗,只开了一盏床头小灯。陆延舟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脱形,脸颊凹陷,眼窝深陷,但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护士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念一步一步走到病床边,手不自觉地护着小腹。那里还平坦,但里面正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流着这个将死之人血脉的生命。
“说。”她盯着他,“什么孩子的事?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陆延舟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有惊喜,有痛苦,有愧疚,有不舍。他抬起手,想去碰她,但手伸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念念……”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什么孩子的事!”苏念突然拔高音量,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陆延舟,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我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陆延舟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花白的头发里。
“对不起……”他喃喃道,“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苏念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但触手的骨头硌得她掌心发疼,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我要听实话!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陆延舟被她晃得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咳得嘴角渗出血丝。苏念下意识地松开手,后退一步,手又护住小腹。
他终于止住咳嗽,缓缓睁开眼,看着她护着小腹的动作,眼神里闪过一丝什么。
“你怀孕了。”他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苏念的心脏狠狠一抽:“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陆延舟苦笑,“你护着肚子的样子……和三年前一样。”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我告诉你。所有事。”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黎明将至。病房里寂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陆延舟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刀子,一刀一刀割在苏念心上。
“三年前,那次宫外孕手术……医生告诉我,你的情况很特殊。因为捐肝手术和排异反应,你的身体已经不适合怀孕。那次宫外孕,是万幸中的不幸——如果孩子正常着床,以你的身体状况,很可能撑不到生产,母子都有生命危险。”
苏念的手紧紧攥住衣角,指甲陷进掌心。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让我打掉?”她问,声音在颤抖。
“不全是。”陆延舟摇头,“那时候我……我确实不想要孩子。我觉得孩子是累赘,会影响我的事业,会让我和你绑得更紧……我不想。”
他看着她,眼泪不断涌出:“对不起,念念。那时候的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苏念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手术后,医生私下找我谈。”陆延舟继续说,“他说你的子宫环境很差,另一侧输卵管也有问题,以后自然受孕的几率几乎为零。但如果做试管,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而且对你的身体负担很大,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他闭上眼睛,像是回忆那段话让他痛苦不堪。
“我问他,有没有办法让你彻底不能怀孕。他说有,可以做一个很小的手术,结扎剩下的输卵管。这样你就再也不会怀孕,也不会再有宫外孕的风险。”
苏念猛地睁大眼睛:“你……你让他做了?”
“没有。”陆延舟睁开眼,看着她,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我签了同意书,但在最后一刻反悔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亲手剥夺你做母亲的权利。”
他的声音哽咽了:“我知道你很喜欢孩子。每次路过婴儿用品店,你都会多看两眼。朋友家孩子满月,你会抱着不肯放手……所以我没让医生做那个手术。我跟医生说,算了,顺其自然吧。”
“那你刚才说的‘孩子的事’……”苏念的声音发紧。
陆延舟深吸一口气:“三个月前,我们……在海边那晚之后,我让陈默去查过。我知道你可能会怀孕,也知道以你的身体状况,怀孕的风险有多大。所以我提前联系了国外的专家,准备了一套完整的方案——如果你怀孕了,就送你去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医疗团队保胎。”
他顿了顿,苦笑道:“但我没想到,我自己先倒下了。”
苏念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她还有怀孕的可能?
他一直都在暗中做准备?
那为什么这三个月来,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天只寄那些忏悔信?
“那你为什么……”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为什么不出现?”陆延舟替她说完,眼神黯淡下去,“因为我不敢。念念,我不敢出现在你面前。我怕我一出现,你就会想起那些痛苦,就会情绪激动,就会……伤害到孩子。”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配得到你的原谅。但我希望……至少这个孩子,能平安出生。能代替我,陪在你身边。”
苏念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她恨了他三年之后,才告诉她这些?
为什么要在她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时,又抛给她这样沉重的真相?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她放下手,眼睛红肿地看着他,“是想让我原谅你吗?”
“不。”陆延舟摇头,声音很轻,“念念,我不求你的原谅。我知道我不配。我只是……不想带着这些秘密离开。”
他抬起手,颤抖着指向床头柜:“抽屉里……有封信。等我死了……你再打开。”
苏念看向那个抽屉,木质的老旧抽屉,边缘都磨出了毛边。
“还有……”陆延舟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监护仪上的心率开始飙升,“云溪镇福利院……储物柜里的东西……你去看过吗?”
苏念想起那把钥匙,那把拴着红绳的铜钥匙。她来之前,钥匙还握在她手里,但刚才太慌乱,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没有。”她说,“我还没去。”
“去看看吧。”陆延舟的眼睛开始失焦,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那里有……我给你留的最后一样东西。”
护士推门冲了进来:“陆先生!您的心率太高了!医生!快叫医生!”
病房里瞬间乱成一团。医生和护士围着陆延舟进行抢救,各种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苏念被挤到一边,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在病床上痛苦地抽搐,看着他被注射强心针,看着他渐渐平静下来,但脸色却越来越灰败。
“苏小姐,您先出去吧。”一个护士轻声对她说,“陆先生需要休息。”
苏念机械地转身,走出病房。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色,看着小镇在晨曦中苏醒。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姜暖发来的消息:“念念,你还好吗?温言说你的出血暂时止住了,但必须卧床休息。你在哪?需要我们去接你吗?”
苏念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很久,才慢慢打字回复:“我没事。帮我去花店柜台最底层的抽屉,找一个铁盒子。里面有一把钥匙,铜的,拴着红绳。帮我送来,地址我发给你。”
发送完消息,她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那个小生命在抗议,抗议她不顾自己的身体,奔波千里来见这个“父亲”。
父亲。
这个词让苏念的心脏狠狠一缩。
如果陆延舟真的死了,这个孩子就永远没有父亲了。
就像她一样。
她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在她五岁时病逝,父亲在她记忆里只是个模糊的影子。所以她一直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渴望给孩子一个父亲。
可现在……
病房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脸色凝重。
“苏小姐,”医生走到她面前,“陆先生的情况很不乐观。肝癌晚期,全身多处转移,肝肾功能都在衰竭。按现在的状况,可能……撑不过今天了。”
苏念抬起头,眼睛干涩得流不出眼泪。
“他想见你最后一面。”医生说,“有些话,他想亲口对你说。”
苏念扶着墙站起来,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她重新走进病房,走到床边。
陆延舟已经醒了,或者说,他一直醒着。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异常,像是回光返照。
“念念……”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过来。”
苏念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陆延舟费力地抬起手,她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枯瘦冰凉,骨节突出,但握得很紧。
“抽屉里的信……”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月光,“等我死了再打开。答应我。”
苏念点头,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还有,”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叫‘忘’吧。苏忘……忘记的忘……”
苏念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为什么?”
“因为……”陆延舟笑了,那笑容很淡,却温柔得让她心碎,“我希望这个孩子……能忘记所有的痛苦。能在一个没有恨的世界里……快乐地长大。”
他顿了顿,像是攒了很久的力气:“还有……如果我死了……把我的骨灰……撒在海里。就撒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片海。”
苏念再也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失声痛哭。
陆延舟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很轻,很温柔,像很多年前那样。
“别哭……”他说,“念念,别哭……这是我应得的。我伤害了你那么多……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可是……”苏念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孩子……孩子还没有见过爸爸……”
陆延舟的眼睛红了。他抬手,颤抖着抚上她的小腹,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宝宝,”他对着她的肚子,声音轻得像耳语,“对不起……爸爸不能陪你了……你要乖……要好好长大……要保护妈妈……”
他的手突然滑落,无力地垂在床边。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开始新一轮的抢救。但这一次,陆延舟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苏念被请出病房。她站在走廊里,听着里面各种仪器和指令的声音,听着医生宣布死亡时间,听着护士整理遗物的窸窣声。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天完全亮了。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陈默来了,眼睛肿得像核桃。他递给苏念一个信封:“苏小姐,这是陆总生前交代的。如果他去世了,就把这个交给您。”
苏念接过信封,很轻,里面好像只有一张纸。
她拆开,里面是一张飞往瑞士的机票,时间是今天下午。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陆延舟工整的字迹:
“念念:如果我还活着,这张机票作废。如果我死了,去瑞士。那里有我给你留的最后一份礼物——一个完整的医疗团队,专门为你和宝宝准备的。别拒绝,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机票下面,还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她的生日。
苏念攥着机票和银行卡,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病房门开了,护士推着盖着白布的床出来。白布下是陆延舟瘦削的轮廓。
苏念走上前,掀开白布一角。陆延舟的脸很平静,像是睡着了。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触感冰凉。
“再见。”她轻声说,眼泪滴在他的脸上,“陆延舟……再见。”
护士推着床走远了,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念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然后,她转身,走向楼梯。每一步都很沉重,像踩在刀尖上。
走出卫生所,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小镇的街道上,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和生活,小贩叫卖,孩子嬉笑,一切都生机勃勃。
只有她,站在这里,怀里揣着一张亡夫留下的机票,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
手机又响了。是姜暖:“念念,钥匙找到了。我们马上到云溪镇,大概中午能到。你还好吗?”
苏念抬头,看向福利院的方向。那是一栋很旧的二层小楼,墙上爬满了爬山虎。
“我很好。”她说,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我在福利院等你们。”
挂了电话,她慢慢朝福利院走去。
钥匙在姜暖那里,但她想先去看看。去看看那个储物柜,去看看陆延舟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福利院很安静,孩子们都在上课。苏念找到储物柜区域,一排排绿色的铁皮柜子整齐排列。她走到17号柜前,柜门上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标签上是手写的数字“17”,字迹是陆延舟的。
她伸手,抚过那个数字。
然后,她转身离开。
等姜暖来吧。
等钥匙来了,再打开。
她现在还没有勇气,面对柜子里可能藏着的任何东西。
走出福利院,阳光温暖地洒在她身上。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手轻轻覆上去。
“宝宝,”她轻声说,“爸爸走了。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了。”
肚子里的小生命像是听懂了,轻轻动了一下——也许是她的幻觉,但她宁愿相信那是真的。
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姜暖和温言的车到了。
苏念站在原地,看着车越来越近,看着朋友担忧的脸从车窗里露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
陆延舟走了。
但她的生活还要继续。
带着恨,带着痛,带着这个孩子。
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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