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冬日,寒风凛冽如刀。伤兵营里却人声鼎沸,与外面的肃杀形成诡异对比。血腥味、汗味、草药味,还有隐隐的腐臭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战场后方独有的残酷交响。
苏冉,或者说“阿冉”郎中,正蹲在一个新送来的伤兵身边。士兵腹部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肠子都隐约可见,惨不忍睹。周围几个老军医看得直摇头,显然觉得没救了。
“让开。”阿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她拨开人群,迅速检查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
“热水,烧酒,最细的羊肠线,快!”她头也不抬地吩咐身边的阿木。她的动作快得眼花缭乱,清洗,探查,手法精准地先将涌血的血管结扎,然后开始一层层缝合。那专注的侧脸,在昏暗的油灯下,竟有种奇异的光辉。周围的嘈杂和呻吟仿佛都离她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伤口和需要拯救的生命。
“啧,这阿冉郎中,下手真是狠准快啊!”一个胳膊吊着绷带的伤兵小声对同伴嘀咕,“你看她那缝针的手法,比俺婆娘纳鞋底还利索!”
“可不是嘛!就是人冷了点,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同伴附和道,“不过医术是真没得说!上次要不是她,俺这条腿就交代了!”
“听说王爷前几天来巡营,还特意问起过她呢!”又一个声音加入讨论。“真的假的?王爷也知道了?”
“那还有假?赵统领亲自来问的!不过阿冉郎中当时正忙着,头都没抬,嗯了一声就完了,可把赵统领给噎得够呛!”这些议论声隐隐约约飘进苏冉耳中,让她缝合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但立刻又恢复了稳定。
萧玦……他果然注意到了。必须更加小心。就在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铠甲摩擦的铿锵声,一股无形的低气压随之弥漫开来,连帐内的嘈杂声都瞬间小了许多。
“王爷巡营!”把守营门的士兵高声通报,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帐内所有人,无论是伤员还是医官,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
苏冉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强压下瞬间涌起的惊惧,将头垂得更低,几乎埋在了伤员的肩膀上方,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动静充耳不闻。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帐帘被掀开,一股更强的冷风灌入。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在赵擎等亲兵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正是靖王萧玦。他今日未着铠甲,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外罩同色狐裘大氅,墨发玉冠,更衬得面容冷峻,眉眼如刀。
他一进来,目光便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整个营帐。所过之处,众人皆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连呻吟声都下意识地压低了。萧玦的视线首先落在那些伤势最重的士兵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他的目光扫过几个正在忙碌的医官,最后,定格在了那个正背对着门口、专注于缝合伤口的瘦弱身影上。
那个叫阿冉的郎中。不知为何,每次看到这个背影,他心中都会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很陌生,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尤其是那种专注到近乎忘我的姿态,以及处理伤口时那种超越常理的冷静和精准……他记得上次来时,似乎看到她散落头发的一瞬……那发色……萧玦的脚步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挪动了一步。
就在他脚步移动的瞬间,苏冉的后背瞬间绷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如同芒刺在背。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松木混合着淡淡血腥的气息,正随着他的靠近而变得清晰。
完了……他过来了!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前世特工的本能和在边境这几个月锻炼出的镇定,让她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反应。她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难听,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一般,整个肩膀都随着咳嗽剧烈抖动,手上的缝合动作自然也停了下来。
她顺势侧过身,用手肘掩住口鼻,将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里,只露出一个蜡黄病态的侧脸轮廓和不断颤抖的、瘦削的肩膀。
“咳咳……咳咳咳……” 她咳得撕心裂肺,看起来虚弱不堪。
“阿冉郎中,您没事吧?” 旁边的阿木立刻机灵地上前,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用身体巧妙地挡在了她和萧玦视线之间,语气带着关切,“定是连日劳累,染了风寒!早就让您歇歇了!”
萧玦的脚步停在了几步之外。他看着那个咳得蜷缩起来、显得异常孱弱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那剧烈的咳嗽和颤抖,彻底打破了刚才那种专注沉静的气场,只剩下一种病弱的狼狈。心底那丝刚升起的、微弱的疑窦,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散了。
一个病得快死的老学究?他怎么会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联想到她身上?真是荒谬。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郎中,转而冷冷地扫向一旁噤若寒蝉的军医官:“重伤者,优先救治。药材若缺,直接报与赵擎。”
“是……是!王爷!” 军医官吓得声音发颤。
萧玦不再停留,转身朝着营帐另一侧走去,开始询问其他伤员的情况。那冰冷的压迫感随之转移。
感觉到那道目光移开,苏冉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咳嗽也渐渐平息下来。她偷偷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好险……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要被认出来了。
她重新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继续手中的缝合工作,但指尖仍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她能听到萧玦在不远处询问伤员伤势、训斥医官的声音,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音调,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击着她的心脏。
最近的时候,他们之间相隔不过十步。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他甚至可能看到了她侧脸的轮廓。可是,这短短十步,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一个是权势滔天、苦苦追寻的王爷,一个是隐姓埋名、拼命躲藏的医女。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心怀执念,一个满心恐惧。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就站在你身后,与你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你却认不出改头换面的我,而我,亦不敢让你认出。
苏冉低下头,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眼前的救治中。只有忙碌,才能让她暂时忘记这近在咫尺的危险和……那心底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酸涩。
萧玦在伤兵营停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期间再未看向苏冉的方向。直到他离开,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才缓缓散去。帐内众人,包括苏冉,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乖乖,王爷这气场……每次来都像阎王巡街似的……”一个伤兵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少废话!赶紧养好伤是正经!”另一个老兵呵斥道。
苏冉默默收拾着器械,心中却无法平静。这次是侥幸躲过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只要还留在军营,与萧玦的碰面就不可避免。每一次擦肩,都是一次走在刀尖上的冒险。她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可是,战事正紧,贸然离开更引人怀疑……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赵擎去而复返,径直走到她面前。
“阿冉郎中。”苏冉心中一惊,强行镇定地抬起头,用沙哑的声音应道:“赵统领有何吩咐?”
赵擎看着她平凡无奇甚至有些病态的脸,公事公办地说道:“王爷有令,今夜子时,有军事行动,可能会有伤员送来。伤兵营需留人值守,你医术最好,今夜就辛苦你留守吧。”
留守?子时?和萧玦可能在同一片营区度过整个夜晚?苏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萧玦下令调查“阿冉郎中”底细的命令,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苏冉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动等待了。每一次萧玦的巡视,每一次近距离的接触,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险象环生。那个男人的直觉敏锐得可怕,她不敢保证下一次“意外”发生时,自己还能侥幸蒙混过关。必须加快行动。
她暗中让阿木再次联系了驼铃商号的线人,催促他们尽快安排好北上的路线和新的身份文牒,并约定好,一旦收到她的信号,立即接应她离开。同时,她开始更加隐秘地整理行装,将最重要的药材、银针和那本《百草奇方》贴身收藏,随时准备撤离。
然而,战事的发展,却将她更深地卷入了漩涡中心。北戎似乎察觉到了周军内部的紧绷气氛,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一场惨烈的守城战后,萧玦亲自率军出击,虽然成功击退了敌军,但本人却在混战中被流矢所伤,箭头深嵌肩胛,虽非要害,却因箭簇带毒,情况不容乐观。
主帅受伤,军中大震。随军太医们束手无策,那毒素极为诡异,蔓延极快,寻常解毒药收效甚微。消息传到伤兵营,众人皆惶惶不安。
“王爷伤势如何?”
“太医们可有办法?” 焦急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苏冉正在给一个伤兵换药,听到消息,手猛地一抖,药瓶差点脱手。他受伤了?还中了毒?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甚至压过了对暴露的恐惧。
“阿冉郎中!” 赵擎一阵风似的冲进伤兵营,脸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目光急切地扫视,最终锁定在角落里的苏冉身上,“快!王爷中毒了!随军的太医都没办法!你的医术好,快随我去看看!”
苏冉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她可以找借口推脱其他将领,但萧玦重伤,性命攸关,她若拒绝,立刻就会引起最大的怀疑。更何况……内心深处,那个被她死死压制的念头疯狂叫嚣——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我……我医术浅薄,恐难当此重任……” 苏冉垂下头,用沙哑的声音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都什么时候了还谦虚!” 赵擎急得眼睛都红了,几乎要动手拉她,“王爷若有个三长两短,这雁门关就完了!算我赵擎求你了!快跟我走!”看着赵擎几乎要跪下来的恳求,再看看周围伤兵们充满期盼和焦虑的眼神,苏冉知道,她已无路可退。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或者说麻木):“……带路。”前往帅帐的路,仿佛漫长了一个世纪。
苏冉低垂着头,跟在赵擎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她能感觉到沿途将士们投来的或期盼、或怀疑的目光,更能感觉到帅帐方向传来的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帅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几名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萧玦靠在榻上,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诡异的青黑,嘴唇紧抿,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但那双冰眸依旧锐利,此刻正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他的肩胛处简单包扎着,但渗出的血迹已呈暗紫色。
苏冉走进帐篷的瞬间,几乎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榻上的人,目光专注于地面,快步上前,屈膝行礼,用尽可能平稳沙哑的声音道:“草民阿冉,参见王爷。”
“起来。” 萧玦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虚弱,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看看这毒,你可能解?”
苏冉起身,依旧低着头,走上前。她不敢与他对视,甚至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榻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抬起眼,快速扫过他的伤口和面色。
“需要……近前查看伤口和脉象。” 她低声说。
萧玦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没受伤的那边手臂,示意她上前。这一步,仿佛踏入了雷区。
苏冉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冷松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腥甜毒素的味道。她屏住呼吸,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肩头的绷带。
当那道狰狞的、泛着黑气的伤口暴露在眼前时,苏冉的心狠狠一抽。她强迫自己进入医者的状态,忽略掉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仔细检查伤口的深度、颜色,又搭上他的腕脉。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两人似乎都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萧玦冰眸微垂,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却始终低垂着头的郎中。她检查伤口的动作很快,很专业,搭脉的手指稳定得出奇,完全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而且……这种专注的神情,这种快速而精准的判断……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微微蹙眉,想看得更清楚些,但苏冉始终巧妙地避开他的视线,脸隐藏在阴影里。
“是北戎特有的‘狼毒’,毒性猛烈,会侵蚀经脉。” 苏冉迅速做出判断,声音沙哑却清晰,“需要立刻放血排毒,辅以金针封穴,阻止毒性蔓延,再服用特制解毒散。”
“有几成把握?” 萧玦问,目光依旧锁在她身上。
“七成。” 苏冉答得干脆,心里却补充道,若用上白逸辰秘传的针法和自己特制的解毒丹,可有九成,但她不敢说。
“动手。” 萧玦闭上眼,似乎将生死完全交托。苏冉不再犹豫。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用烈酒消毒,手法如电,迅速刺入萧玦肩颈几处大穴。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和难以言喻的自信,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萧玦虽然闭着眼,却能感受到那施针的手法……精妙绝伦,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他曾在大内秘藏医书上看到过的、早已失传的古老针法的影子?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再次一震。
施针完毕,苏冉又拿出小刀,在伤口处划开十字,放出毒血,直到血色转为鲜红。整个过程,她冷静得不像话,仿佛在处理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物品。
而萧玦,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偶尔跳动的眉梢,显示他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就在苏冉准备上药包扎时,萧玦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冰眸如电,直直射向近在咫尺的她,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苏冉吓得手一抖,药粉差点洒了。她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你……” 萧玦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和极度的虚弱,“到底……是什么人?”
帐篷里瞬间死寂。赵擎和太医们都屏住了呼吸。苏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她强作镇定,用沙哑的声音回答:“草民……只是江南一介逃难郎中,略通医术,混口饭吃。”
“是吗?” 萧玦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可疑的物品,“你的针法……很特别。师承何人?”
“家传……野路子,不值一提。” 苏冉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萧玦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苏冉几乎要以为自己暴露了。最终,他似乎因为失血和毒素的缘故,精力不济,缓缓闭上了眼睛,疲惫地挥了挥手:“……下去配药吧。”
苏冉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了帅帐。直到走出很远,她才敢大口呼吸,发现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太险了!刚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他认出来了!
而帅帐内,萧玦缓缓睁开眼,看着帐顶,冰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那个郎中……绝对有问题。那种熟悉感,那种精妙的医术,绝不是一个普通逃难郎中该有的。她到底是谁?和那个消失的女人……有没有关系?一个荒谬而疯狂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伤口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不……不可能……那场大火……是他亲眼所见……虽然那具尸体后来证实不是她……但她若还活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救死扶伤的郎中?她应该恨他入骨,躲得远远的才对……理智在否定,但直觉却在疯狂叫嚣。
“赵擎。” 他低声唤道。
“末将在!”
“加派人手,尽快查清那个阿冉的底细……尤其是,她来北境之前,到底在哪里,做过什么。” 萧玦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还有,派人去江南……核实她所说的‘家乡’。”
“是!” 赵擎领命,心中骇然。王爷对那个郎中的怀疑,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这一次的“擦肩而过”,不再是物理距离的接近,而是命运轨迹的一次猛烈碰撞。
苏冉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萧玦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疯狂生长。最遥远的距离,是我拼尽全力救你性命,你却在我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而那个影子,恰恰就是我自己。这场在谎言与真实、仇恨与未了情之间的危险游戏,进入了更加惊心动魄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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