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的轮廓彻底消失在身后的风雪迷雾中，仿佛那数月的挣扎与准备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此刻，包裹着陈婉儿的，是真实无虚的、吞噬一切的严寒和无边无际的白色荒原。
每向前一步，都如同在与整个冰冻的世界角力。积雪时而没过膝盖，时而及腰，雪橇像一头倔强的牲口，不断陷入雪坑，需要她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重新拖出。牵引绳深深勒进肩膀，即使隔着厚厚的衣物，也能感受到那尖锐的压迫感。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吸入的冰冷空气如同刀片，刮擦着气管。
元宝和铜钱起初还精力充沛地跑前跑后，试图帮忙，但很快，它们也安静下来，只是默默地跟在雪橇两侧，节省着宝贵的体力。它们厚实的脚套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梅花印，但每一次抬腿都显得越来越沉重。
陈婉儿严格按照预先规划的路线前进，依靠手中的指南针和记忆中的离线地图修正方向。能见度依然很低，她必须时刻警惕脚下，避免掉入被积雪掩盖的沟壑或裂隙。寂静是最大的背景音，只有风掠过雪原的呜咽、她自己的喘息、以及雪橇滑行时发出的单调的“沙沙”声。
出发后第三小时。 体能消耗巨大。她停下来，第一次休息。没有选择开阔地，而是找到一处背风的、被积雪半埋的巨石后面。她先检查了元宝和铜钱的脚垫，确认没有冻伤或磨损，然后才从雪橇上取下保温壶，小心地抿了一小口尚且温热的糖盐水。又掰了一小块压缩干粮，分给眼巴巴看着她的两只狗。
“坚持住，这才刚开始。”她对着它们，也对着自己说，声音在面罩后显得沉闷。
休息了十五分钟，不敢久留，身体一旦停止运动，寒意就会迅速渗透进来。她重新拉起雪橇，再次投入那片苍茫的白色。
出发后第六小时。 天色开始变得更加昏暗，虽然按照时间只是下午，但铅灰色的云层使得白昼短暂得可怜。风雪似乎有加大的趋势，能见度进一步降低。
陈婉儿知道，必须寻找过夜的地方了。露宿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旷野，无异于自杀。她对照着地图和记忆，努力辨认着方向。按照计划，第一天应该抵达一个废弃的护林站，那里或许能提供基本的遮蔽。
又艰难地行进了约一个小时，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方向时，前方风雪弥漫处，隐约出现了一个低矮的、被积雪几乎完全覆盖的建筑轮廓。
是那里！
希望给她注入了新的力量。她加快步伐，拖着沉重的雪橇向那里靠近。
然而，靠近后，她的心沉了下去。所谓的护林站，比想象中更破败。木质结构腐朽严重，大部分窗户破碎，屋顶塌陷了一角，积雪直接灌了进去。唯一还算完整的门口，也被厚厚的雪堆堵住。
这不是理想的避难所，但已是黑暗降临前唯一的选择。
她放下雪橇，先没有贸然进入。取下弓箭，搭箭上弦，示意元宝和铜钱保持警惕。她小心翼翼地绕着小屋走了一圈，仔细观察雪地上的痕迹——没有人类的脚印，也没有大型动物的足迹，只有风塑造出的自然雪纹。
稍微安心一些。她回到门口，用随身携带的轻型工兵铲，奋力清理堵门的积雪。这项工作又耗费了她近半小时的体力，汗水浸湿了内衣，又在低温下迅速变得冰凉，粘在身上极为难受。
终于，门被清理出来。她用力一推，木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向内打开，带起一片雪尘。
屋内光线昏暗，充斥着霉味和积雪的清冷气息。空间不大，约莫十来个平方，到处是散落的杂物和倒塌的家具。屋顶塌陷处漏下的雪在地上堆起了一个小丘。但至少，四壁仍在，能挡住大部分风雪。
她迅速检查了屋内各个角落，确认没有隐藏的危险（如动物或人）。然后，她先将雪橇拖进屋，堵在门口，既能加固门户，也能防止热量（如果能有的话）过快流失。
接下来是争分夺秒的安营工作。她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远离漏雪区域的空地。没有生火的条件（木材潮湿，且在密闭空间不安全），她取出了丁烷气炉——这是她允许自己携带的“奢侈品”之一。
“咔哒。”一声轻响，一小簇稳定的蓝色火苗在气炉上燃起。
这微弱的人造火苗，在这冰封破屋中，瞬间成为了温暖和文明的象征。陈婉儿几乎要感动得落泪。她快速融化雪水，烧开一小壶水，泡开了压缩干粮，做成了一小锅糊状的热食。她和元宝、铜钱分食了这顿简陋却救命的晚餐。
热食下肚，冰冷的四肢才渐渐恢复了些许知觉。她不敢多用燃料，很快熄灭了气炉。
黑暗和寒冷重新笼罩下来，但比外面好了无数倍。她用厚厚的隔温垫铺地，裹上极限温标的睡袋，将元宝和铜钱也紧紧搂在怀里，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
屋外，风雪之声愈发凄厉，仿佛无数怨灵在咆哮冲撞。破败的木屋在风中微微摇晃，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
陈婉儿蜷缩在睡袋里，听着这骇人的声响，感受着怀中狗狗们温热的呼吸和心跳，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迁徙之路的严酷。
这仅仅是第一天。前方，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夜，以及更多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她。
但至少，她迈出了第一步。她活着度过了离开堡垒后的第一个白天和夜晚。
在风雪呼啸的伴奏下，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紧紧抱着她的伙伴，沉入了不安却必要的睡眠之中。明天的路途，只会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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