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734，请描述你被囚禁园区的具体地理位置和外部特征。”
冰冷的询问室里，灯光比昨天更加明亮，甚至有些刺眼。林晚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对面除了山鹰，还多了一个负责记录的年轻女干事和一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心理评估员。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无形压力混合的气味。
山鹰的问题像手术刀，精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林晚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心脏不规律的悸动。她闭上眼，园区那压抑的景象如同潮水般涌来——高耸的、缠满铁丝网的围墙，锈迹斑斑的铁皮屋，泥泞的操场，空气中永远散不去的霉味和隐约的血腥……
“在……缅北。”她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吐出了那个让她噩梦连连的地名，“具体位置我不清楚，是被蒙着眼睛带进去的。院子很大，墙很高，上面有铁丝网，通了电……房子大多是铁皮的，很破，下雨的时候噪音很大……”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尽可能详细，包括那几栋功能不同的建筑——工作区、铁皮屋宿舍、吴经理的办公室、以及那片阴森禁忌的b区。每说出一个细节，都像是在重新撕开刚刚结痂的伤口，那些被殴打、被电击、目睹惨剧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回。她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抠着粗糙的裤缝。
“你提到的‘吴经理’，全名或者代号是什么？体貌特征？”山鹰继续追问，目光锐利，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不知道全名……大家都叫他吴经理。”林晚努力回忆着那个肥胖油腻的身影，“四十多岁，矮，胖，头发很油，喜欢穿不合身的西装，戴一根很粗的金链子……说话的时候……眼睛很小，看人的眼神很……毒。”
她想起了吴经理在台上挥舞着手臂鼓吹“财富”的样子，想起了他因为名单丢失而气急败坏的阴沉，最后是山鹰告知的，他被内务处处决的消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恨意和一丝虚无的快感在她心底掠过。
“描述一下‘画皮’组的运作模式，以及你使用的诈骗话术模板。”山鹰的问题开始触及核心。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画皮”……“白狐”……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那些利用人性弱点设下的陷阱，是她被迫沾染的、永远无法洗净的污秽。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和恶心。
她低下头，声音变得更低，语速加快，仿佛想尽快将这些肮脏的东西从自己身上剥离：“有……有一套话术本。针对不同的人，设计不同的虚拟身份……成功人士，留学生，落魄艺术家……先建立感情，获取信任，然后引导他们投资虚假平台，或者冒充亲友紧急求助……”
她复述着那些她曾被迫背诵、甚至“出色”运用过的套路，每一个字都像在抽打自己的灵魂。那个被她骗了的、以为是弟弟林晨的绝望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让她几乎窒息。
负责记录的女干事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发出嗒嗒的轻响。心理评估员则默默观察着林晚的情绪波动，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接下来，关于b区，以及你提到的‘暗红色铁门’和‘处理区’。”山鹰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林晚能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因为这个问题而骤然变得更加凝重。
来了。最黑暗，最残酷的部分。
林晚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那块来自红门后的组织又开始散发出冰冷的寒意。她攥紧了手腕上的红绳，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b区……在园区最后面，守卫更严……那扇门，是暗红色的，很厚，锁很结实……”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带着哭腔，“里面……里面是往下走的楼梯……很冷，味道……味道很难闻，是血……和药水的味道……”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了那次冒险潜入的所见所闻——堆放的黑色包裹，守卫关于“零件”的对话，以及她藏匿在黄色塑料桶里，与那些“货物”一同被运上车的恐怖经历。当她说到自己如何拿到那一小块组织作为证据时，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女干事停下了打字，担忧地看着她。心理评估员示意工作人员递上一杯水。
山鹰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沉重。
“……我弟弟……林晨……”林晚哽咽着，泪水再次决堤，“他的代号是‘青鸟’……因为试图求救……被……被处理了……扔在了后山的坑里……我找到了……只找到这个……”
她抬起颤抖的手，露出手腕上那圈被血泥浸透、颜色暗红的绳结。
整个询问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晚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泣声。
山鹰沉默地看着那圈红绳，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低沉了几分：“关于‘信天翁’，除了刀疤刘和吴经理，你还知道什么？任何细节，任何你听到的、怀疑的，都可以说。”
林晚努力平复情绪，擦去眼泪，努力在混乱痛苦的记忆碎片中搜寻。她想起了毒药偶尔流露出的对更高层力量的恐惧，想起了刀疤脸提及“信天翁”时那凝重的语气，想起了老鬼在提到接应点可能暴露时的谨慎。
“我……我不确定……”她摇着头，“但感觉……园区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信天翁’……好像无处不在……刀疤脸……孤狼他说，‘信天翁’经营的不只是电诈和器官，还有……人口，毒品，军火……”
她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哪怕是捕风捉影的猜测，都毫无保留地倾吐出来。她知道，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斩向那个黑暗巨兽的利刃。
询问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当山鹰合上文件夹，宣布暂时结束时，林晚几乎虚脱，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精神的消耗远比身体的伤痛更加摧残人。
工作人员将她送回了一个类似宿舍的单人房间。条件比询问室好了很多，有床，有独立的卫生间，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但这依旧是一个被严格监控的牢笼。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询问反复进行。有时是山鹰主导，有时是其他专家，问题更加具体，更加深入，甚至要求她画出园区的草图，标注每一个她记得的细节。他们反复核实她证词中的时间、地点、人物，确保没有任何矛盾和疏漏。
在这个过程中，林晚也断断续续地从山鹰和其他人口中，拼凑出一些关于这个联合行动组和“信天翁”的更多信息。
这个行动组由多个国家的情报和执法机构秘密合作组成，已经运行了数年，但“信天翁”极其狡猾，核心成员身份成谜，组织架构盘根错节，渗透力极强，导致多次行动功亏一篑。林晚所在的园区，是近年来他们掌握的、证据链相对清晰的一个重要节点。
她的证词和带来的物证，成为了撬动整个局面的关键支点。
“你的勇气，和你带来的东西，挽救了很多可能被害的生命，也为无数死者带来了昭雪的希望。”一次询问结束后，山鹰难得地用了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对她说道。
林晚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她并不觉得自己勇敢，她只是……别无选择。活着，然后复仇，这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唯一信念。
她站在房间那扇小窗前，看着外面营地里的士兵们进行日常训练。阳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却驱不散她眼底那片由痛苦和仇恨凝聚的深沉阴影。
证据在汇集，网络在收紧。
但对“信天翁”的最终审判，似乎依旧遥远。
她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红绳。
弟弟，再等等。就快了。
那些将人命视为草芥的魔鬼，一个都跑不了。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摄像头上，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冰冷的坚定。
她知道，她的战争，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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