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那巨大裂隙入口之前,恍若置身世界尽头,凝望着直通九幽的咽喉。方才与腐化林之主惨烈搏杀遗留的血腥与疲惫未及消散,便被眼前这纯粹、深邃、几欲噬魂的黑暗与悲怆彻底吞没。
裂隙深处倒涌而出的,已非寻常浊气,而是几近液态、粘稠的黑暗能量,它们如活物般于入口处翻腾、蠕行,构成了一道不断扭曲幻化的、由无数痛苦面容与绝望嘶嚎交织的黑色雾墙。仅是凝视此墙,庞恒便感阵阵晕眩,仿佛自身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负面情绪扯入,撕作碎片。左臂黑纹灼若烙铁,胸口“种子”搏动如擂战鼓,与裂隙深处传来的某种召唤激烈共鸣,几欲脱控。
龙馨面白如纸,纵有《净尘诀》护体,祖木之心亦散发温润辉光竭力相抗,她仍觉一股砭骨寒意与沉甸悲伤自四方挤压而来,令其呼吸维艰。她下意识攥紧庞恒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凭。
“便是此处了……”庞恒声线沙哑,带着一丝未察的微颤。他能感知,怀中那枚古朴密钥已灼烫至难以触碰,其散发的指引之力,如实质丝线,牢牢系于裂隙至深之所。
庞恒深吸一气,强压翻腾气血与躁动力量。他视向身旁强忍不适的龙馨,复观自抵此地后便异常沉默、眼神空茫望向裂隙的杨坚。
“紧随我。”他低喝一声,不再犹疑,率先迈步,走向那片翻涌的黑色雾墙。
就在其足尖即将踏入雾墙范围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却似直接在魂灵中炸开的嗡鸣骤响!他恍若撞上一道无形无质、却又坚韧绝伦的屏障!一股强悍至难以想象的斥力猛然而至,非是物理冲击,而是直作用于精神与能量层面,带着一种纯粹的、对“生者”与“现实”的拒斥与否定!
庞恒闷哼一声,身形剧震,竟被硬生生反弹而回,踉跄数步方稳,面色愈显难看。这道能量帷幕,在拒绝一切非属“深渊”之存有入内!
“是净尘宗所遗的最终封印么?”龙馨急扶其臂,忧声相询。
庞恒摇首,目光沉凝:“非也……感知迥异。此更似……‘深渊’自身凝成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或可曰,是其侵蚀现实后,形成的某种规则壁垒。”
他再度尝试,凝灵力于指尖,慎之又慎地触碰那道无形帷幕。指端传来的触感极尽诡谲,非是坚硬阻隔,而是一种粘稠、冰冷、盈满恶意的滑腻,恍若在触摸某种活着的、充满憎厌的黑暗实质。其灵力于接触瞬间,便被那粘稠黑暗迅疾吞噬、同化。
“容我一试。”杨坚忽然开口。他步上前,视那无形帷幕,眼中不复先前痛楚迷惘,反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探出手,未运使半分灵力,就那般自然而然地,向帷幕按去。
在庞恒与龙馨紧张的注视下,杨坚的手,竟毫无滞碍地、如穿透一层水膜般,轻松穿越了那道将他们拒之于外的无形帷幕!
仿佛,他本即归属彼方。
见杨坚成功穿越,庞恒眼中决然之色一闪。他一把抓住龙馨的手,同时对杨坚喝道:“拉住我!”
三人手手相牵,以杨坚为引,再度撞向无形帷幕!
此番,阻力犹存,那粘稠冰冷的恶意如潮涌来,试图将庞恒与龙馨排斥于外。然有杨坚这枚“钥匙”或称“通行符”在,那坚固的规则壁垒仿佛洞开了一隙短暂的、仅容他们通行的“破绽”。
“噗!”
恍若穿过一层冰冷粘稠的油污,又似自水面猛沉水底,短暂的窒息与挤压感后,三人成功越过那道无形能量帷幕,正式踏入“哭泣深渊”之界!
一步之隔,天渊之别!
若言帷幕之外是受诅绝域,那么帷幕之内,便是彻底的、癫狂的、规则的坟场!
天穹匿迹,代之以一片不断扭曲、旋动的、如同浑浊油彩搅作一团的暗沉色块,不见日月星辰,唯有令人心智崩乱的光影在持续撕裂与重组。脚下大地非是岩土,而是一种半凝固的、仿佛由无数负面情绪与破碎法则凝结成的暗红色胶质体,踏足其上软韧而富弹性,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绝望气息。
最可怖者,是那无所不在的“声响”。
此非经由空气传播之声,而是只作用于魂灵深处的、化为实质的悲伤、痛楚、怨怼、绝望的情绪低语!它们较外界强烈十倍、百倍!如同恒沙冤魂于耳畔同泣、共嚎、齐咒!它们无孔不入,疯狂冲击着三人的心防之堤。
庞恒只觉脑中“轰”然巨响,无数被他强行压抑的负面记忆与情绪,如被点燃的火药般翻腾而上——遭同门构陷推入死地的背叛、觉醒能力时的恐惧无助、屡被追杀的愤懑绝望、对龙馨负伤的愧疚、对自身诡力与黑暗前程的茫然……所有这一切,皆被放大至无穷,如同恶毒魔音,于其识海疯狂回响,诱他弃守抵抗,沉沦于此无尽黑暗悲怆。
他左臂黑纹狂闪,胸口“种子”搏动几与深渊低语同步,一股毁灭万物、包括毁灭自身的疯狂恶念,不受控地滋生。
龙馨同样境况堪忧,她面色死白,娇躯微颤,祖木之心散发的清辉于其周身剧烈波荡,恍若风中之烛。《净尘诀》带来的灵台澄澈遭强行玷污,她窥见宗门被黑玄宗倾覆的幻象,目睹庞恒于眼前被黑暗吞噬的惨景,感受己身无能为力的绝望……纯净圣体于此仿佛成了最大弱点,那极致的污秽与悲伤,令她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此地,绝非寻常地脉浊气泄漏之点。此是一处……正在缓慢侵蚀、覆盖现实规则的——“世界之痂”!是此方天地一道流淌着脓血、无法愈合的可怖创口!
就在庞恒与龙馨遭那可怖低语冲击得心神摇曳,几欲迷失自我之际,他们却惊觉,立于身侧的杨坚,神情异样平静。
他那张常带迷惘或痛楚的稚嫩面庞,此刻竟一片安详。他深深吸入一口这充满绝望气息的流质,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丝……回到了暌违已久故园般的、带着淡淡悲戚的熟稔。
此地的恐怖低语,似乎于他毫无影响。他便如归水之鱼,返巢之兽,与这片绝望之地,完美地融为一体。
他视向面色狰厉、苦苦支撑的庞恒,又观摇摇欲坠、清辉明灭的龙馨,伸出双手,分别握住他们一手。
一股微弱的、却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波动,顺杨坚之手,渡入庞恒与龙馨体内。此力非是驱散低语,而似在他们与此片深渊之间,建立了一层薄暂的“隔膜”,令那直击魂灵的冲撞,稍减一分。
“此处……是我的‘归所’。”杨坚声息轻微,却清晰地传入两人几被魔音灌满的脑海,“亦是……万般谜题的终结。”
他的目光,投向这片诡谲天地的更深处。彼方,暗红色的胶质大地向着无垠延伸,最终汇入一片无边无涯的、仿佛由纯粹黑暗与悲伤凝聚而成的……漆黑之海。
低语的源头,密钥与种子的呼唤,似乎皆源自那片海洋的至深之处。
庞恒强忍识海剧痛与翻涌的负面情绪,死死盯住那片绝望的黑暗之海。他心知,他们仅是踏入了深渊的门槛,真正的试炼,方始启幕。而杨坚这诡谲的平静与融入,究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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