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远去，那股逼人的压力终于消散。
他转过身，正想对朱镜静说些什么。
却发现，朱镜静正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在夜色里，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那双清澈的杏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委屈和警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担忧，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恋。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在用眼神询问：周明，我们该怎么办？
周明心里咯噔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先发制人，必须把公主殿下从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里捞出来。
“殿下，我们赢了。”
周明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朱镜静果然愣住了，茫然地抬起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赢了？”
周明走上前两步，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当然赢了。而且是完胜。”
他伸出手指，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分析。
“徐二小姐带着魏国公府的万贯家财，来势汹汹，想用银子和物资把我们的脸面踩在脚下。结果呢？”
“结果是，银子她出了，物资她送了，名声全归了皇家和慈幼局。我们一分钱没花，白得了一座金山不说，还落得一个仁德宽厚的好名声。”
“这叫什么？这就叫敌人给我们送物质。这不是赢，是什么？”
这番强词夺理、却又偏偏无法反驳的逻辑，让朱镜静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那双水润的杏眼眨了眨，原本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似乎被这番歪理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你……你总是能把歪理说成道理。”
“这不是歪理，这是格局。”周明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殿下，您想，钱到了我们手里，能做什么？”
不等朱镜静回答，他便自问自答。
“能多救一个孩子。一个孩子长大，就是一个家庭。百千个孩子，就是大明未来的栋梁。徐二小姐捐的越多，我们大明的根基就越稳固。”
周明摊了摊手，作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从这个角度看，她不是来挑衅的，是来给我们大明添砖加瓦的。我们不但不该生气，反而该谢谢她才是。最好她明天再来，后天还来，天天都来！”
“扑哧……”
朱镜静终于忍不住，被他这副无赖却又宏大的说辞给逗笑了。
笑意在她唇边漾开，如同冰雪初融，霎时间让这寒冷的夜色都有了温度。
她这一笑，之前那份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彻底烟消云散。
她看着周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担忧散去，只剩下纯粹的钦佩与信赖。
“周明，谢谢你。”
……
接下来的几日，慈幼局终于步入了正轨。
徐妙云送来的海量物资，加上朱镜静从宫中调配的人手，让这个新生的机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孩子们换上了厚实的新衣，每日三餐都有热粥和白面馒头，瘦黄的小脸蛋上渐渐有了血色。
病倒的孩子们在医学院学生的精心照料下，也一个个康复痊愈。
慈幼局那间最大的厅堂被改造成了学堂。
周明用重金请来了一位屡试不第、却学问扎实的老秀才，教孩子们开蒙。
一时间，整个慈幼局里，除了饭点时的喧闹，最多的声音便是孩子们奶声奶气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周明偶尔从学堂外路过，看着里面坐得满满当当的小萝卜头们，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便会从心底涌起。
他看到自己的便宜儿子周平安，正坐在第一排，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他不仅自己念得认真，还会时不时地回头，纠正旁边一个更小男孩的坐姿。
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周明靠在廊柱上，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笑意。
穿越一场，不只是为了保命躺平。
能亲手改变些什么，能让这些本该在饥寒中死去的孩子有书读、有饭吃，似乎……也挺不错。
这种当“奶爸”兼“院长”的宁静生活，让他几乎快忘了应天府的波谲云诡。
然而，麻烦总是喜欢在他最放松的时候找上门来。
这日午后，周明正拿着一本医案在院子里晒太阳，享受难得的清闲。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兄！周明！”
人未到，声先至。那股子独有的、对医学充满狂热的兴奋劲儿，除了吴王朱橚，再无分号。
周明眼皮一跳，认命地合上书。
这安生日子，到头了。
果不其然，朱橚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摞厚厚的书籍，满脸都是狂喜。
“周明！我听说了！医学院的学生都快把你夸成在世华佗了！”
看着朱橚那求知若渴的模样，周明一个头两个大。
又来一个加班狂魔。
他决定祸水东引，用一个更大的饼，来堵住朱橚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我们不仅要培养能治病的医生，更要编纂一部……集天下医理之大成的旷世医典！”
“轰！”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朱橚的脑海中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怀里抱着的书籍“哗啦”一下散落一地，他却浑然不觉。
“编……编纂医典？”
周明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描绘着那宏伟的蓝图。
“如今大明的医术，散落在天下各处。宫里的太医有一套，军中的军医有一套，民间的郎中又有一套。甚至每个名医，都有自己压箱底的绝活，父子相传，绝不外泄。”
“这导致什么？导致一个名医故去，他的毕生心血就可能失传。导致百姓得了病，只能听天由命，遇到良医还是庸医，全凭运气。”
“可若是，我们以医学院为根基，以皇家之名，征集天下所有医书、药方、病例，无论是宫廷秘方，还是乡野偏方，统统收集起来！”
周明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他伸出手，在空中虚握。
“然后，我们组织医学院的师生，去伪存真，去芜存菁！用实践去检验每一个药方，用解剖去验证每一种理论！将所有行之有效的法门，分门别类，汇集成册！”
“我们不止要救人，更要研究病！为何南方的瘴气能杀人？为何北方的伤寒更致命？这些‘疫毒’小虫子，到底有多少种？它们怕什么？我们该如何预防？”
“殿下，这不只是一本书，这是一个会不断成长、不断进化的体系！我们将所有医者的智慧汇聚于一处，让医术本身，像一个活物一样，不断壮大！百年之后，千年之后，我大明的子民，将再无夭折之忧！”
一番话说完，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朱橚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张，瞳孔放大，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是一个医者，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周明这番话的分量。
这已经不是医术的范畴了。
这是要为医学，立下万世不移的根基！这是要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此……此乃……万世之功……”
朱橚的声音干涩发颤，他看着周明的背影，仿佛在看一尊降临人间的神只。
他猛地上前一步，双手死死抓住周明的胳膊，因为太过激动，指甲都快要嵌进周明的肉里。
“周明！你……你……此策若成，你当为我大明医道之祖！”
“不行！我要立刻进宫！我要把这个想法告诉父皇！告诉大哥！”
朱橚的脸因为狂喜而涨得通红，他拉着周明就要往外走，状若癫狂。
周明：“……”
我靠，忘了这家伙是个行动力爆表的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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