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瞥了一眼满脸写着“求知”二字的李景隆,连开口的欲望都欠奉。
跟一个铁憨憨解释现代管理学,比让他徒手搓出“大明一号钢”还难。
算了,还是用他那容量有限的脑子能听懂的语言吧。
“这不叫中邪,这叫‘各司其职’。”周明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远处。
“看到那些搅拌的没?他们就是你手下的长矛兵,任务只有一个,捅人。别的不用管。”
他又指向另一边。
“那些推车的,就是你的弓箭手,只管射箭。你见过哪个弓箭手射着射着,跑去跟人拼刺刀的?”
李景隆的眼睛亮了,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懂了!大哥!这不就是兵法里的‘分兵合击’之术吗!高啊!实在是高!”
周明觉得心累。
算了,他懂了就行,管他懂的是什么。
朱橚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绕着已经初具雏形的灰色大道,俯下身子用手敲了敲,又站起来蹦了蹦,脸上的狂热根本掩饰不住。
“周大哥!这‘水凝’大道,简直是神迹!平整!坚固!比宫里铺的青石板路还好走!”他激动地跑到周明面前,“有了这路,咱们大明的铁骑一日千里,指哪打哪,再也不怕雨天泥泞了!”
“嗯,还行。”周明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李景隆听着朱橚的赞叹,看着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景象,再看看悠闲躺平的周明,一股“我不能被比下去”的冲动直冲天灵盖。
他是谁?他是大哥的“幕后英雄”!是“纠察队”总队长!怎么能光站着看?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彰显自己的价值!
“大哥!五殿下!”李景隆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指着那条灰色巨龙,“你们看,这路虽然铺得快,但质量如何,尚未可知!万一偷工减料,岂不是毁了大哥您的英名?”
周明没睁眼:“有质检组。”
“质检组那帮人,哪有我懂!”李景隆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这种军国大事,必须由我亲自来检验!”
说完,也不等周明回应,他运气于双腿,雄壮的身躯如同一头出栏的野牛,朝着一段刚刚铺设完毕、表面还泛着水光的“水凝”路面就冲了过去!
“我来试试这路的成色!”
“景隆兄!不可!”朱橚大惊失色。
“侯爷有令!半个时辰内不得踩踏!”质检组的老工匠也急得直跳脚。
但李景隆的速度太快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我要为大哥立功”,哪里听得进劝。
下一秒。
“噗呲。”
一声沉闷又带着点滑稽的声响。
狂奔中的李景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了暂停键,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定格在了路中央。
他那双价值不菲、镶着金线的将军战靴,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沉入灰色的“水凝”泥潭之中。
“诶?”
李景隆低头一看,傻了。
他感觉自己的脚下不是坚硬的路面,而是某种粘稠的沼泽,一股巨大的吸力正从脚底传来,把他往下拉。
他使劲一提腿。
没提动。
他再使劲。
“啵……”
泥浆发出了不详的声响,他的右脚陷得更深了,已经没过了脚踝。
整个工地,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上千名工匠,无论是搅拌的,还是运输的,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齐刷刷地扭头,用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围观着他们新上任的“纠察队”总队长。
李景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慌了,拼命挣扎起来,左脚拔,右脚陷,右脚拔,左脚陷得更深。不一会儿,他就像个在泥地里打滚的傻狍子,搞得自己满身都是灰色的泥浆,可两只脚却被牢牢地“种”在了路上。
朱橚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忍再看。
太丢人了。
周明终于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嘲笑,只是平静地看着在路中央表演行为艺术的李景隆,然后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他绕着李景隆走了一圈,像是在审视一件什么稀奇的展品。
然后,他拍了拍手,把所有工匠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都看到了吗?”
周明指着动弹不得的李景隆,平静地开口。
“这就是不遵守‘标准化作业流程’的下场。”
“我让你们半个时辰内不得踩踏,不是为了好玩,而是格物之学告诉我,‘水凝’需要时间来完成它的变化,这个过程,叫‘凝固’。”
“李总队长,用他的亲身经历,给你们上了生动的一课。他告诉你们,任何藐视规则,自作主张的行为,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周明转头,看着一脸绝望的李景隆。
“景隆,你感觉如何?”
李景隆快哭了:“大哥……我错了……救我……”
“别急。”周明安慰道,“你的牺牲是值得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京开大道’工程的首席安全监督员,兼首席负面教材。你的英勇事迹,将被刻在施工现场的告示牌上,用来警醒后人。”
李景隆:“……”
这剧本不对啊!他不是要立功的吗?怎么成立负面教材了?
在周明的指挥下,几个工匠找来几块长木板铺在路面上,又用绳子套住李景隆的腰,像拔萝卜一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水凝”里拖了出来。
人是出来了,但那双名贵的战靴,永远地留在了大明朝第一条“水凝”国道上,成为了永恒的纪念。
看着光着脚丫、满身泥污、一脸生无可恋的李景隆,周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景隆啊,别灰心。你虽然失去了两只靴子,却扞卫了工程的纪律,震慑了所有宵小之辈。这功劳,比你抓一百个奸细还大!”
“以后,你的任务更重了。你就站在这,谁敢提前踩路,你就指着你那两只靴子,问他想不想也留个纪念。”
被这么一通忽悠,李景隆那简单的脑回路又被接上了。
对啊!我这是在用生命扞卫大哥的规则!我是英雄!
他瞬间满血复活,挺起胸膛,尽管光着脚,却仿佛又找回了总队长的威严。
“大哥放心!有我李景隆在,一只苍蝇也别想在路没干透之前飞过去!”
周明满意地点点头。
有了李景隆这个“活体警示牌”,整个工地的纪律瞬间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流水线作业的效率被发挥到了极致。
搅拌、运输、铺设、质检……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井然有序。
一条宽阔平坦的灰色巨龙,以每天近十里的恐怖速度,向着开封府的方向疯狂延伸。
这个速度,彻底震动了应天府。
消息传到宫里,太子朱标看着勘探图上每日更新的进度,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而始作俑者周明,在确认一切都步入正轨后,又恢复了咸鱼本色。
他把所有事情都扔给了张烈、李景隆和朱橚,自己则搬了张躺椅,直接在工地的指挥高台上一躺,盖上朱镜静送来的小毯子,开始了愉快的“监工”生涯。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耳边是工匠们整齐的号子声和机器的轰鸣声,这在周明听来,就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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