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麻子这次带回来的人,和玉痴王七截然不同。
那是个五十出头的小老头,一身油腻的短打,满脸的烟火色,一双手又黑又糙,指甲缝里全是洗不掉的铁屑和硝烟。
他叫毕昇,不是写《梦溪笔谈》的那个毕昇,而是神机营退下来的老匠户,一手造鸟铳的绝活,冠绝西南。
毕昇一进院子,就先对着那栋水泥小楼呸了一口,仿佛那是什么伤风败俗的玩意儿。然后才对着朱至澍,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
“殿下,您找我?”毕昇的嗓门像破锣,带着一股子火药味,“要是铳炸了膛,您找我。要是想改个花样,您找别人。我老毕,只造杀人的家伙,不玩那些虚的。”
朱至澍也不恼,指了指靶场上那杆被他用新火药试射过的三眼铳。
“毕师傅,你看看这个。”
毕昇走过去,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他拿起那根铳管,用小指头探了探,又对着光亮处照了照,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
“好猛的药!”他脱口而出,“这膛壁都起了微痕,再来几发,非炸了不可。殿下,这是哪来的猛药?比咱们大明的御药还烈!”
“药的事,你不用管。”朱至澍淡淡道,“我只问你,我王府护卫用的鸟铳,可是你手上最好的活计?”
毕昇脖子一梗,傲然道:“那是自然!我老毕造的铳,五十步内,穿两层棉甲!整个四川,您找不出第二家!”
“五十步,穿棉甲。”朱至澍重复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毕师傅,你那不是鸟铳,是烧火棍。”
“你!”毕昇一张黑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上青筋暴起,指着朱至澍的手都在抖。
“殿下!你可以不用我,但不能侮辱我的手艺!我这手艺,是跟着神机营的老师傅,真刀真枪学来的!”
“手艺?”朱至澍冷笑一声,他走到毕昇面前,目光如炬。
“你的手艺,就是一辈子造一千根长短不一、口径各异的烧火棍?这一根炸了膛,那一根的零件能换上吗?你的手艺,就是让我的士兵在战场上,数着步子,求神拜佛,指望五十步内能蒙中一个敌人?”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毕昇的心口。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换零件?鸟铳都是一杆一杆敲出来的,哪有能互换的道理!
朱至澍不再理他,转身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张更大的图纸,在案上一字铺开。
一张是王七已经开始动工的米尼弹模具图,另一张,则是一套繁复精密的机括图——燧发机!
“本世子要的,不是手艺,是规制!”朱至澍的声音不大,却震得在场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我要所有的铳管,长度、口径、厚度,分毫不差!我要所有的机括零件,尺寸、形状、用料,一模一样!我要从一万支铳里,随便拆出零件,都能组装成一支全新的、可以立刻上阵杀敌的铳!这,叫标准化!”
标准化?
毕昇愣住了,他身后的几个小徒弟也愣住了。他们造了一辈子铳,从未听过这种说法。这……这怎么可能?
朱至澍没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手指点在了那张燧发机的图纸上。
“还有这个,火绳枪,该淘汰了。”他指着那由燧石、火镰、弹簧组成的精巧结构,“下雨天不能用,夜里火光暴露位置,临阵点火手忙脚乱。我要的,是这个!扣动扳机,燧石敲击,瞬间发火!风雨无阻,日夜可用!”
毕昇凑过去,死死盯着那张图。他是个顶尖的匠人,一眼就看出了这套机括的巧妙与致命!那弹簧蓄力的结构,那燧石与火镰撞击的角度……这简直是鬼斧神工!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这弹簧的力道,如何控制得刚刚好?这燧石,如何保证每次都能刮出火星?”
“这些,是你要解决的问题。”朱至澍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随即拿起一根早就备好的,手臂粗的铁棍,上面已经用他指导的方法,拉出了几道浅浅的螺旋状凹痕。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我要你在铳管内壁,给我刻出这样的纹路。”
毕昇的目光从燧发机图纸上移开,落在那几道螺旋纹路上,彻底呆住了。
他先是迷惑,随即是震惊,最后是见鬼一般的惊骇!
“在……在铳管里刻花?殿下,您疯了?这会大大削弱铳管的强度!火药一炸,必然四分五裂!”
“它不会炸。”朱至澍的声音平静而自信,“它只会让弹丸旋转起来,像拧麻花一样,飞出百步之外,精准地钻进敌人的脑门!”
旋转……
百步之外……
毕昇的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无法想象的画面。
朱至澍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火候到了。
“毕师傅,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毕昇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怎么赌?”
“你用我说的法子,我给你最好的钢材,最好的工匠,最好的火药。你给我造一支这样的新铳出来。”
朱至澍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若是成了,你这条命,你这一身手艺,连同你毕家子孙后代,都归我蜀王府所用,我让你毕家,成为大明第一军器世家!”
“若是不成呢?”毕昇咬着牙问。
“若是不成,”朱至澍笑了,“这院里所有东西,连同这些图纸,我一把火烧了,从此绝不再提奇技淫巧四个字!”
毕昇死死盯着朱至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要看穿这个少年妖孽的灵魂。半晌,他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
“好!”
……
接下来的半个月,朱至澍的院落,彻底成了一个不分昼夜的工坊。
王七那边,用他雕琢美玉的手法,硬是用乌兹钢磨出了第一副米尼弹的精钢模具,那精度,看得毕昇都直咋舌。
毕昇这边,则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带着自己最得意的几个徒弟,在朱至澍画出的草图指导下,用特制的水力钻床,开始尝试在铳管内壁拉制膛线。
失败!
第一根铳管,膛线刻得太深,直接成了废品。
失败!
第二根铳管,用力不均,膛线歪歪扭扭,比没有还糟。
“不对!钻头的角度不对!冷却用的桐油,要一直浇!不能停!”朱至澍的声音在工坊里不断响起,他没有亲自动手,却比任何一个工匠都清楚关键节点在哪里。
另一边,燧发机的零件锻造也遇到了麻烦。
“弹簧!弹簧的韧性不够!淬火的温度高了!用五十度的温水,再试!”
“火镰的角度再抬高三分!要让燧石以切线角度擦过去,不是砸上去!”
一个个难题,在朱至澍这个总设计师的指点下,被一一攻克。毕昇从最初的抗拒、怀疑,到中期的震惊、学习,再到最后的狂热、崇拜,只用了十天。
他看着那些被精确制造出来,可以完美互换的零件,看着那根内部刻着完美螺旋膛线的铳管,他知道,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已经向他打开。
第十五日,黄昏。
第一支全新的火铳,终于组装完成。
它比寻常鸟铳更长,更重,通体闪烁着钢铁的冷光。那线条流畅的枪托,那结构紧凑的燧发机括,那根厚重而笔直的枪管,无一不散发着一种冰冷的、致命的美感。
“去靶场!”朱至澍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王府后山靶场,这一次,靶子被设在了百步之外。
那是一面用三寸厚的硬木板,外面还蒙了一层牛皮的重甲靶。
所有人都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只留下朱至澍和毕昇。
毕昇亲手,将一颗用王七模具铸造出来的,闪烁着银灰色光泽的米尼弹,从铳口装入,用通条压实。
然后,他将朱至澍新研制的颗粒火药,小心翼翼地倒入引火池。
“殿下,请。”毕昇的声音嘶哑,他将这支足以改变他一生的火铳,郑重地递到朱至澍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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