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成了铅块。
那名被称为曹公公的传旨太监,是司礼监的人,眼皮耷拉着,看谁都像是在看一件待估价的货物。他清了清嗓子,那一声干咳,让蜀王朱奉铨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尖细的嗓音,拉得又长又直,仿佛一根无形的绞索,套在了殿内所有人的脖子上。
“蜀王世子朱至澍,年少狂悖,擅杀朝官,致成都府人心惶惶,士林非议,此其罪一也!”
轰!
第一句话,就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蜀王朱奉铨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儿子,却见朱至澍依旧垂手站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那诏书里念的名字,与他毫无干系。
这小子,是真不怕死,还是已经吓傻了?
刘二麻子等人更是直接软了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擅杀朝官,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曹公公瞥了一眼众人神色,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深了,继续念道:
“私开矿山,擅自募工,形同割据,此其罪二也!”
“以奇技淫巧惑乱人心,不思圣贤之道,败坏宗室清誉,此其罪三也!”
一桩桩,一件件,字字诛心!
每一条罪名,都足以将一个藩王世子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朱奉铨的身子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他几乎能想象到,下一句就是“着锦衣卫拿问,押解进京,听候发落”。
完了,蜀王府百年基业,要毁在这逆子手上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雷霆将至之时,曹公公的语调,却突兀地一转,那尖利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奇异的转折。
“然——”
一个然字,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然,蜀王亦有本上奏,称世子至澍虽行事乖张,其心却在社稷。所献《井盐新法》,可令川盐之产倍增;所绘《高炉图》,可使钢铁之炼日进。更兼献银五十万两,以充辽东军资,此其功一也!”
什么?!
朱奉铨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宣旨的太监。
献银五十万两?他什么时候献了?他怎么不知道!
他看向朱至澍,却见儿子依旧那副死人样子,仿佛五十万两银子,不过是扔进水里的几块石头。
曹公公的声音继续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
“辽东经略熊廷弼上奏得蜀王府义捐,方能安抚辽地流民,稳固防线。此为忠君体国之大功,此其功二也!”
“今国库空虚,北虏肆虐,正值用人之际。朱至澍虽年少有过,然其才可嘉,其心可勉。朕思之再三,功过相抵,前罪不究!”
“哗——”
大殿之中,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喘息声。
朱奉铨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靠在王座上,大口喘着粗气。
没罪了!
不但没罪,反而有功!
这大起大落,比坐船还刺激!
然而,圣旨,还未念完。
曹公公顿了顿,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朱至澍的身上,那眼神里,混杂着好奇、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朕闻,上古有圣人,格物致知,方有今日之华夏。朱至澍以宗室之身,不废格物之道,实为难得。特赐封号——”
他刻意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有千钧之重。
“格—物—真—人!”
“着其在蜀地便宜行事,凡开矿、冶炼、营造诸事,皆可先行先试,以探富国强兵之道!地方官府,务必配合,不得阻挠!钦此!”
“格物真人?”
朱奉铨嘴巴微张,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鬼封号?不伦不类,闻所未闻!真人?那是道士的叫法!
可后面那句便宜行事,却让他心头狂震!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朱至澍在四川境内,所有关于工业、矿业的行动,都有了皇帝的背书!
从私开矿山的罪名,一跃成为奉旨开矿的皇命!
这哪里是封赏?这分明是给了他一把足以在四川境内横着走的尚方宝剑!
“世子殿下,接旨吧。”曹公公合上圣旨,脸上那份倨傲已经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化的客气。
“儿臣,领旨谢恩!”
直到此时,朱至澍才终于有了动作。他上前一步,从容不迫地跪下,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过了那卷改变他命运的明黄色卷轴。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狂喜或激动,平静得像是在接收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公文。
这份镇定,让曹公公的眼皮,又跳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在圣旨面前失态的王公大臣,或感激涕零,或诚惶诚恐。像朱至澍这般,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少年,他还是第一次见。
妖孽!
曹公公在心中,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
接旨仪式结束,朱奉铨连忙命人设宴,并奉上了一份厚厚的程仪。
曹公公推辞了一番,便坦然收下。他走到朱至澍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真人,咱家临出京前,方大人有句话,让咱家一定带到。”
来了。
朱至澍心中一动,知道正戏开始了。
他不动声色地躬身道:“请公公赐教。”
曹公公的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他凑到朱至澍耳边,轻轻说道:
“会给朝廷挣钱的,才是好孩子。辽东的窟窿还大着呢,真人你……可得加把劲儿啊。”
说罢,他直起身,拍了拍朱至澍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便带着人扬长而去,竟是连宴席都不参加。
朱至澍站在原地,手捧着那份滚烫的圣旨,目光深邃。
这是……把他当成钱袋子了?
也好。
一个合格的钱袋子,在被彻底榨干之前,总是安全的。而且,他这个钱袋子,里面装的,可不仅仅是钱。
他缓缓展开圣旨,看着格物真人四个大字,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抬起头,望向大殿之外,那片广阔的天空。
从今天起,他终于可以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图纸,堂而皇之地摆上台面。
从今天起,那一声声震天动地的机器轰鸣,将不再是奇技淫巧,而是奉天承运的富国强兵之道。
天下这盘棋,他终于有资格,落下了自己的第一颗棋子。
而此时,后院之中,当圣旨的内容传到时,一直为夫君悬着心的周若薇,抚着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栋已经封顶的水泥小楼,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串刻着格物致知的木珠手链。
格物真人……
她轻声念着这个称号,一双温润的眸子里,第一次,闪烁起一种与她丈夫如出一辙的,名为野心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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