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无光的海渊。冰冷,黑暗,万籁俱寂。
胡一感觉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左肩那蚀骨的剧痛和鬼手冰冷的沉重感似乎都远离了。
唯有一种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疲惫,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的神魂,持续不断地将他拖向更深沉的虚无。
在这片意识的混沌之海中,偶尔会有一些光怪陆离、充满痛苦与绝望的记忆碎片闪过,如同锋利冰冷的玻璃,切割着他残存的感知。
他看到清虚子枯槁的面容在眼前放大,那双浑浊的眼中燃烧着最后决绝的火焰,随即火焰熄灭,化为漫天飘散的金色光尘……
冰冷的手指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拂过他沾满血泪的脸颊……
“活下去……控制它……寻找真相……”
师父嘶哑破碎的嘱托,如同无法摆脱的魔咒,在这片黑暗的深渊中反复回荡、撞击。
他看到那只苍白诡异、缠绕着不祥黑色符文的手,五指如钩,不顾一切地抓向沸腾翻滚的黑红鬼气……
紧接着是撕心裂肺、超越极限的剧痛,左臂齐肩而断,温热的鲜血喷溅入冰冷的空气……
然后,是更为恐怖的混沌熔炉,极寒与炽热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怨毒的洪流裹挟着无数惨嚎的意识碎片,试图将他的灵魂彻底冲垮、吞噬……
他看到那庞大的、由无数痛苦扭曲人脸构成的怨煞之颅,在漫天血色煞气中无声地咆哮,那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巨眼死死地锁定着他,充满了无尽的嘲弄与最原始的毁灭欲望……
这些碎片每一次闪现,都带来尖锐的痛苦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想逃离,想嘶喊,但身体与声音仿佛都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禁锢,动弹不得,唯有意识在无声地承受。
不知在这片虚无中漂浮了多久,一点冰冷的、沉重的、带着强烈异物感的“存在”,逐渐从混沌深处浮现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法忽视。
是左肩。
不,是左肩与之连接的那个东西——那只由师傅付出魂飞魄散代价,融合了妖骨、冥铁与百年怨煞本源鬼气,为他强行嫁接而来的鬼手!
冰冷,沉重,仿佛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枯木。
一股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阴寒,正源源不断地从连接处渗透出来,缓慢却坚定不移地向着他的全身蔓延。
与这股阴寒一同袭来的,还有一种原始的、如同饥饿了千百年的吞噬欲望,在黑暗的意识底层蠢蠢欲动,低语咆哮。
鬼手!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胡一沉沦的意识猛地一个激灵!所有的记忆轰然回涌!
断臂之痛!禁术嫁接!师傅消散时那解脱又复杂的笑意!古井旁仍在翻腾的可怕怨煞!
恐惧与巨大的悲痛如同苏醒的毒蛇,再次凶狠地噬咬着他的心灵。
他试图挣扎,试图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但意识与躯体的连接仿佛被那彻骨的冰寒冻结,唯有左肩那冰冷沉重的异物感,如同最狰狞的烙印和最沉重的枷锁,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已经彻底改变的残酷现实。
就在他意识挣扎的瞬间,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无法抗拒的吸力,自那冰冷的鬼手上传来!
柳溪村废墟之中,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煞气与怨念残渣。
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竟丝丝缕缕地朝着胡一倒卧之地汇聚而来,悄无声息地渗入他左肩那只苍白鬼手的皮肤之下!
鬼手皮肤下,那些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流淌的漆黑色符文,一接触到这些阴煞之气,瞬间亮起一丝微不可察却极其幽深的光芒!
符文的蠕动似乎加快了一丝,那冰冷的“饥饿”感也随之变得愈发清晰和强烈!
“呃……”
昏迷中的胡一,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这痛苦并非源自肉体,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冰冷侵蚀与撕扯!
那涌入鬼手的阴煞之气,如同无数细密冰冷的毒针,顺着新生的血脉与神经连接,狠狠刺入他意识的最深处!
同时涌入的,还有怨煞残留的恶毒、暴戾、疯狂的碎片意念,它们如同跗骨之蛆,试图污染、同化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神!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股外来能量的涌入,鬼手传来的那种源自本能的贪婪欲望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像是被彻底唤醒的远古凶兽,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强烈、更加难以抑制!
它渴望着……更多!更精纯!更强大的阴煞本源!这种渴望几乎要压倒他的理智。
“不……”胡一在意识的深渊中无声地呐喊、抵抗。
师傅最后的嘱托在耳边轰鸣:“心为主……勿为奴……”
他凭借着残存的所有意志力,死死守住意识中那一点清虚子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温润金光,如同暴风雨中唯一屹立的孤岛,顽强地抵抗着鬼手本能和怨念的疯狂侵蚀。
为什么?为什么这只手会如此渴望阴煞?为什么它给我一种既陌生又…隐隐契合的诡异感觉?
就在这极致的抵抗与痛苦中,一段被深埋的、模糊的记忆……
或许是源于鬼手本源力量的冲击,或许是师傅最终注入他体内的那口本命精血蕴含的信息碎片,猛地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炸开!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之夜。一个气息极度微弱的男婴,被遗弃在一座古老道观风雨飘摇的门阶之上。
婴孩的襁褓出奇地洁净,与周围的泥泞格格不入。
最令人惊骇的是,婴孩裸露的左臂,自肩头而下,皮肤苍白得异于常人,其上竟天然缠绕着数道极其黯淡、却复杂异常的漆黑色纹路!
那纹路并非后天刻画,仿佛是从血肉深处生长出来,散发着微弱却纯正的阴煞之气。
道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当时年纪尚轻、眉眼间已具风霜之色的道士——
正是年轻时的清虚子——发现了婴儿。他先是震惊,小心翼翼地探查后,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复杂。
“天生阴脉…鬼纹缠身…竟是…‘噬煞之体’?”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沉重的忧虑。
“此乃灾厄之兆,亦或是…天命注定?”
记忆碎片骤然模糊,跳转到另一个场景。
清虚子道长面色严肃,以金针、符水,配合一种胡一从未见过的幽蓝色草药,小心翼翼地封印着婴儿左臂上那天然生成的黑色纹路。
随着纹路逐渐隐没,婴儿因不适而发出的啼哭也渐渐平息。
“莫怪为师…此纹路与你体质皆太过惊世骇俗,若被心怀叵测或无能之辈知晓,必招大祸。今日封印此脉与鬼纹,盼你此生如常人,平安度日…但愿…是为师多虑了…”
碎片戛然而止。
胡一如同被惊雷劈中!
噬煞之体?天生鬼纹?
原来…原来自己左臂的异常,并非始于今日!
自己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与常人不符!
那苍白的皮肤,那对阴煞之气诡异的亲和与渴望,竟是深植于血脉深处的本能!
清虚子师父早已洞悉一切,却为他强行封印,希望他能摆脱这诡异的宿命,像一个普通孩子般长大。
所以师傅才会对柳溪村的怨煞如此紧张,所以师傅才会那般坚决地阻止他过早接触核心…
并非仅是出于爱护,更是因为深知他体质的特殊性与潜在的危险!
而如今,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为救他性命,师傅不得不解开了这最深层的封印,甚至以更极端、更强大的方式,将另一只同源的、凝聚了百年怨煞本源的鬼手,与他的天生阴脉重新连接、融合!
这只外来鬼手的吞噬欲望,与他血脉深处被压抑了十多年的本能产生了可怕的共鸣,甚至被无数倍地放大!
真相如同冰锥,刺入胡一的意识,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清明。这不是偶然,这几乎是…一种宿命的回归。
他的身体在昏迷中无意识地绷紧、抽搐。苍白的脸上,眉头紧紧锁成一个痛苦与明悟交织的结。
右手指尖深深抠入身下冰冷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血污与泥泞。
而那只新生的左臂——鬼手,却冰冷地垂落在身侧,五指微微屈伸,指尖那漆黑的指甲在废墟弥漫的微光中,反射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寒芒。
皮肤下的黑色符文蠕动得似乎更加顺畅,随着不断吞噬周围的阴气,那符文仿佛变得愈发凝实、深邃。
柳溪村死寂如墓。倒塌的祠堂废墟在浓重得如同血浆的煞气中若隐若现。
古井方向,那庞大的怨煞之躯因失去了核心本源鬼气而变得极不稳定,如同沸腾翻滚的黑色云团,无声地扭曲、收缩、膨胀,暂时失去了明确的形态和攻击性,但其散发出的怨毒与混乱气息,却比之前更加危险难测。
在这片被死亡与绝望彻底笼罩的废墟中心,胡一如同一个被命运遗弃的破败玩偶,静静倒伏在血泊与尘土之中。
他脆弱的生命之火,在鬼手本能的冰冷侵蚀与外界怨煞环境的双重压迫下,微弱地摇曳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那唯一的、诡异的“生机”,却正是来自那不断自主吞噬着周围阴煞之气的鬼手。
它如同一个寄生在宿主身上的贪婪毒瘤,一边汲取着维持自身存在与壮大的“养分”,一边又向宿主反馈着致命的寒毒与疯狂的意念,侵蚀着他的灵魂。
黑暗,冰冷,孤独,侵蚀,以及那深植于血脉、如今被彻底唤醒的宿命……这便是胡一在经历惨烈的新生后,所面对的第一个世界。
他在这无边的痛苦、孤寂与突如其来的真相中沉沦,意识在抵抗与崩溃的边缘反复挣扎。
师傅消散的光尘,古井翻腾的怨煞,冰冷沉重的鬼手,血脉深处的秘密,以及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混合了本能与绝望的“饥饿”低语……共同构成了他意识混沌之海中汹涌的旋涡。
时间失去了意义。
唯有那鬼手皮肤之下,随着不断吞噬阴气而缓慢流淌、似乎变得更加凝实幽暗的黑色符文,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无声地诉说着一场正在进行的、凶吉未卜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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