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云中城那远比云内更为高大的城墙已然近在咫尺,王璟若勒住马缰,停下脚步。他寻得一处水泊,将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接着换上那身汉人衣物,转瞬之间,便化作了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模样。
随后,王璟若望向龙炎,笑着说道:“你的模样着实有些惹眼,如此进城恐怕不妥。” 言罢,他从水泊中捞起一些污泥,将龙炎那身耀眼的皮毛遮盖起来,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牵着龙炎向城门走去,沿途还捡了些干柴,架在龙炎背上,惹得龙炎不满地打着响鼻。最终,经过他好一番安抚,龙炎才平静下来。
来到云中城下,王璟若抬头仰望。当年他被劫持之时也曾路过此地,不过那时正值夜间,而且他也无心仔细观察。此时再度相见,他才得以看清这座塞北要冲的全貌。只见城墙巍峨耸立,高达十丈有余,左右绵延不知几里,宛如巨龙蜿蜒盘旋。城墙上的砖石历经岁月的打磨,泛出青灰的光泽,而上面斑驳的暗红印迹仿佛在默默诉说着多年来抵御外族入侵时的烽火硝烟与金戈铁马。垛口整齐排列,一具具床弩架设在其间,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四方。
来到城门处,一眼便望见两扇巨大厚重的城门。朱漆虽已斑驳,却仍不失威严。门楣之上,雕梁画栋虽被风雨侵蚀,但昔日的精美图案仍隐约可辨。下方则是一条青石板路直通城内,两侧历经多年,被压出的两道车辙清晰可见。
此时,王璟若无暇仔细观看,便随着入城的队伍朝着城门口的守军缓缓走去。云中乃是入关要塞,因此盘查极为严格。若不是李明期与萧庆相互勾结,那些契丹人便是插翅也难以飞入关中进行劫掠。
来到守城军士近前,自然有人上前盘问。王璟若操着定州口音对答如流,只说自己到城外拾柴,入城来卖。那军士拿着腰刀在柴捆上捅了几下,又来翻找他的包裹。幸好王璟若将大部分银两藏在了柴捆的隐秘处,未被发现。包裹中只有两块一二钱的碎银。那军士伸手将那两块银子拿起,熟练地塞入腰间,然后便催促王璟若离去。
王璟若早料到会如此,但脸上还是露出不舍又胆怯的神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顺利入城之后,王璟若不敢多作停留,故技重施,又从南门出了云中。
出得城后,王璟若将柴捆中的银子重新包入包裹之中,辨别了一下方向,便纵马朝着代州方向奔去。
一路上晓行夜宿,数日之后,王璟若终于远远望见了那个他离开两年有余的村庄。
此时的赵家庄已再无从前的人烟,入眼处一片荒凉。断壁残垣上的土皮早已被风沙剥落,只有少数背风处仍依稀可见当年萧一轩纵火焚村留下的黑色印迹。院落之间杂草丛生,竟将当年那座充满烟火气的村庄变成了一片荒地。
王璟若一入村,便惊动了在瓦砾堆中刨食的乌鸦。随着一阵刺耳的 “哇哇” 声响起,十几只身体漆黑的鸟儿扑腾而起,扬起一片烟尘。
王璟若将马拴在村口的石桩上,自己则朝着当年刘庆殒命的地方缓缓走去。
此时村庄内早已没有半分生气,入眼处只见惨白的骨头散落各处。当王璟若来到那座小院旁后,只见一片倒塌的土墙外露出一只森森白骨的手。于是他随手在一旁捡起半截锹头,奋力地挖了起来。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土墙被挖开,露出一具早已干枯的尸骨,肩胛骨被利箭射裂的痕迹犹在,想来便是刘庆无疑了。王璟若脱下身上的外衣,将刘庆的尸骨收拢在一处背在身上,随后便回到了当年二人居住的小院之中。
此时小院也早已焚毁,王璟若依照当年刘庆所言,扒开压住地窖的杂草与浮土,便露出黑洞洞的窖口来,与此同时,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
王璟若等到气息逐渐消散后,才点燃一截枯枝扔了下去。等了片刻,见火光并未熄灭,这才放心地一跃而下。
依旧燃烧着的枯枝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地窖。王璟若屏着气息,将那些腐烂的泥土刨开,果然在半尺深的地下发现了一个破败的包裹。打开包裹,便见被油纸包着的厚厚一叠东西,看形状应该是书籍一类。
王璟若出了地窖,将油纸打开,又见里面是用一段丝绸包裹着。打开丝绸后,当先便看到《无相禅功》四个字,正是刘庆教授王璟若的内功修炼法门。取开这本,一页薄纸飘落在地。王璟若将其拾起,便看到刘庆那熟悉的笔迹:
璟若,当你寻到此信之时,想来我已然殒命。念此一生,年轻时因家族变乱,身受其祸,最终逃至定州,得你父庇护,存身于府中。随着年岁渐长,又因自己重伤难愈,便也索性息了报仇的心思。但自收你为徒后,见你聪慧非常,练功亦是一日千里,余心中大慰,这无相禅功终不至于随我入地下而不为人所闻。本想好好将你教导成人,然天不遂人愿,元宵一夜,王隐发难,以至王家几近灭门,独我携你藏于乡间,艰难度日。及至你日渐晓事,虽然口中未言,但眼神之中的复仇之意却是瞒我不过。这些年我也曾前往定州左近打探一番,知道王隐此时已是定州节度使,手下拥兵数万,将定州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声势比起老爷当年却是更胜。因此你需牢记,在你实力未足之时切勿鲁莽行事。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该教你的这些年你早已学尽,自然不必多言。为师一身孑然,身无长物,唯有一书留于你。此书乃是我毕生所学,中有行军打仗、制造器物之法,你要好生研习,更不可示之于人,兹事体大,一旦为人所知,必受其害,切记切记。为师这一生甚是曲折,只望爱徒能成就一番大业,也不枉我教导你这一遭。罢了罢了,你自随心便好,不必拘泥于此事。
读罢这封书信,王璟若仿佛又看到刘庆正面带笑意看着自己,不觉泪如雨下,抱着其遗物跪倒在地。
哭过之后,王璟若这才翻开另一本书,只见封页上只写着一句话:此为我毕生心血。随后是一些自己也看不懂的图画和批注,王璟若也不及细看,只将两本书和刘庆遗书重新包裹,放入怀中。
随后一连数日,王璟若便歇在村中,将四处散乱的尸骨收敛。最后在村后一处坡下挖坑将这些尸骨掩埋,又在上风处重新挖了一坑,将刘庆尸骨埋下,用拴马的石桩刻下 “义父刘庆之墓” 几个大字,下方则刻上 “义子王璟若敬立”。
做完这一切,王璟若在刘庆坟前重重地磕了四个响头,又大哭一场。随后跨上龙炎,转眼间便消失在了远处,只留下一阵清风拂过,将两座新立坟包上的黄土刮得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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