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三胞胎周岁，正逢团里休息日。谭晓晓和陆霆骁决定在食堂办——这里宽敞暖和，更满载着大家的记忆。
天未亮透，谭晓晓已和炊事班嫂子们忙开了。王秀英拎着竹簸箕进来，里面整齐码着二十多个红蛋：“按老规矩，周岁得讨个吉祥。”
“妈妈！”
奶声奶气的呼唤把她拉回现实。谭晓晓转头，看见陆霆骁一手抱着一个，胳膊上还挂着一个，正艰难地从门口挪进来。
“快快，接一下！”陆霆骁那张平日冷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狼狈，“暖暖非要自己走，结果一进门就坐雪堆里了！”
是一把小小的锅铲。
确切说，是迷你版的锅铲，铁头木柄，只有成人手掌长。谭晓晓把它托在掌心，晨光里，打磨光滑的铁面泛着柔和的哑光。
“这是……”陆霆骁接过看了看。锅铲很轻，柄上还留着手工打磨的痕迹。
“我添的。”谭晓晓轻声说，目光落在那些象征着远大前程的物件上，“抓周嘛，得有点儿和生活贴着的。”
陆霆骁翻看着小小的锅铲。柄尾处，谭晓晓用细刀刻了朵简朴的梅花——和窗花上那朵相呼应。他抬眼看向妻子，从她眼中读到了某种温柔的坚持。这一年来，正是这把锅铲般实在的日常，滋养着这个家在风雪里扎下根。
“挺好。”他点点头，把锅铲放在红布一角，挨着那包种子，“过日子，本就是一餐一饭垒起来的。”
是一把小小的锅铲。
确切说，是迷你版的锅铲，铁头木柄，只有成人手掌长。这是她前阵子去县城，在废品站一堆锈铁里发现的，洗干净打磨了，上了层清漆。
“这是……”陆霆骁接过看了看。
“我添的。”谭晓晓轻声说，“抓周嘛，得有点儿和生活相关的。”
陆霆骁深深看她一眼，把锅铲放在红布角落：“挺好。”
上午九点，食堂热闹起来。
周政委带来哈尔滨捎来的少糖山楂糕，王秀英率炊事班送来虎头鞋、围嘴等，刘军医扛来亲手做的小木马，后勤老方提着农场鸡蛋。
拼起的长桌上，摆着炊事班熬的鸡汤龙须面和点红的寿桃馒头。
“吉时到——”众人围圈，席子上铺红布竹匾。谭晓晓和陆霆骁抱着穿新棉袄的三个孩子上前，将他们放在席上。
按长幼，大儿子山山先抓周。他认真打量满桌物件，小手先后伸向木枪、算盘，最后爬两步，一把抓住了《毛泽东选集》。
“好！”周政委第一个喝彩，“长子抓书，明理！”
接着是二儿子阳阳。
阳阳的性格明显活泼得多，他几乎是扑进竹匾的，小手扒拉得物件哗哗响。
他先抓起小木马，摇了两下丢开，又去抓听诊器，放在耳朵上听了听，咯咯笑着扔了。
最后，他的目光被那杆小秤吸引——秤盘亮晶晶的，秤砣是颗打磨光滑的小石头。
阳阳费力地拖起小秤，抱在怀里不撒手了。
“抓秤好！”王秀英笑道，“将来会过日子，不吃亏！”
轮到小女儿暖暖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粉团子似的小丫头身上。暖暖没急着爬过去，反而坐在原地，歪着头看竹匾，又抬头看看爸爸妈妈，小嘴咂巴了两下。
“暖暖，去呀。”谭晓晓柔声鼓励。
暖暖这才慢悠悠地爬向竹匾。她的动作比两个哥哥都从容，小手轻轻拨弄着红布上的物件：碰碰钢笔，摸摸种子袋，又把毛线团滚了一圈。
然后，她停了下来。
竹匾的角落，那把小小的锅铲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暖暖伸出小手，握住了锅铲的木柄。
她抓得很稳，试着举了举——锅铲对她来说还是有点沉，但她没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也来帮忙，两手一起握着，抱在了胸前。
抱稳了，她抬起头，冲着谭晓晓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两颗刚冒尖的下门牙。
食堂里静了一瞬。
抓周抓到锅铲——这不算常见的选项。
按老辈的说法，抓锅铲意味着“掌勺的命”，在过去，这多半指向厨娘、伙夫之类的行当，算不得什么“有出息”的象征。
谭晓晓感觉到周围有些微妙的安静。她正要开口，周政委却先笑了。
“好！”老人家的声音洪亮，“锅铲好！咱们暖暖这是要继承妈妈的手艺啊！”
他走到席子边蹲下，慈爱地看着抱着锅铲不撒手的小丫头：“民以食为天。”
周政委环视众人道：“咱们团士气最高的时候，不就是吃上热乎饭的时候？”
“晓晓来后，食堂成了全团最暖处，靠的就是这口锅铲里的人情味。”他指着锅铲。
“它能喂饱全团人。钢枪保家国，红书指方向，秤杆求公平——可饿着肚子，什么都难成。暖暖抓这个，实在，接地气。”
气氛顿时活跃。刘军医笑称以后可请暖暖帮忙熬药膳，后勤老方点头说掌勺人最懂粮食珍贵，王秀英擦着眼角笑道：“这孩子将来准疼人。”
谭晓晓放下心来。暖暖正认真研究锅铲纹路，还想往嘴里送，被陆霆骁用山楂糕换下。
抓周结束后，炊事班端上卧着荷包蛋的长寿面，孩子们坐在特制高脚椅上吃鸡丝面。
山山吃得规矩，阳阳需人喂食，暖暖则急切地“啊、啊”催着，小手直抓勺子。
“瞧咱们暖暖这劲儿，”周政委边吃面边笑，“以后准是个小吃货。”
“吃货好，”陆霆骁给女儿擦嘴，“胃口好，身体才好。”
午饭过后，大人们收拾碗筷，孩子们被抱到铺了厚毯子的角落玩。
王秀英拿出早准备好的线，要给孩子们“拴腿”——这也是老习俗，用红线轻轻在周岁孩子脚腕上绕一下，寓意拴住健康平安。
山山乖乖伸脚，阳阳扭来扭去，线绕了三次才成。
轮到暖暖时，小丫头正抱着那把锅铲玩——抓周后，谭晓晓就把锅铲洗干净给了她，成了她今天最爱的玩具。
“暖暖，抬脚脚。”王秀英柔声哄。
暖暖看看她，又看看锅铲，忽然把锅铲递过来，像是要用这个换红线。
众人都笑起来。
“这孩子，”周政委摇头笑，“认准这锅铲了。”
谭晓晓蹲下身，轻轻握住女儿的小脚丫，让王秀英系上红线。暖暖也不闹了，低头看着脚腕上那圈红，又抬头看看妈妈，忽然张开手臂要抱。
谭晓晓抱起女儿。暖暖把小脑袋靠在她肩上，手里的锅铲轻轻敲着她的背，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周政委看着这景象，轻声对陆霆骁说：“一年了。去年这时候，晓晓还在病房里。”
陆霆骁点头，目光落在妻儿身上：“嗯。”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老政委拍拍他的肩，“孩子们长大了，咱们这代人的苦，他们不用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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