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0月14日,星期六。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穿透女生宿舍222室的纱窗,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斑。
姜玉凤盘腿坐在我的下铺,指尖轻轻合上那本卷了边的《天文爱好者》杂志。她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她那双眼睛好得能看清月球上的环形山——用她那标志性的清冷嗓音宣布:“同志们,重大天文事件预告——猎户座流星雨将在21号晚上和22号凌晨达到峰值,ZhR预计20左右。”
“玉凤姐!”上铺立刻传来一声兴奋的尖叫,只见晓晓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凌乱的齐耳短发瞬间炸开,活像只受惊的小狮子,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床沿,眼睛亮得惊人,“咱们一定要去看啊!听说对着流星许愿特别灵!我上周刚在杂志上看到过这种说法!”她激动地拍着床板,震得铁架子嗡嗡响。
对面上铺,王若曦慢悠悠地从被窝里钻出脑袋,她那标志性的马尾辫翘得倔强,活脱脱就是天线宝宝的天线。她揉着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观测流星雨得准备充分,保温杯、厚外套、手套一个都不能少。”她突然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丝狡黠,“对了,让胖子给咱们多带点酒心巧克力补充能量!那家伙最爱吃这个,让他准备吃得准没错。”
姜玉凤轻哼一声,纤细的手指笃笃地敲着杂志封面:“对!对!这家伙最爱吃了,让他准备吃得准没错。”
晓晓在上铺翻了个身,仰面躺倒,盯着天花板,声音飘忽得像在梦游(虽然我此刻正在男生宿舍,但她显然正在脑补我在场的情形):“羽哥哥,你负责带手电筒哦,我…我其实有点怕黑……”她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哈哈哈哈!晓晓你个花痴!”姜玉凤立刻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羽哥哥!我好怕黑啊!带手电筒哦!”王若曦立刻捏着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晓晓刚才的腔调。
“哼!你们俩讨厌鬼!”晓晓在上铺又羞又恼地蹬着腿,床板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你们俩个别忘了下午通知胖子、梦瑶和欧阳啊!咱们明天回家准备装备!下周六晚上实验楼天台的星空台,咱们不见不散!”
“好嘞!”姜玉凤和王若曦异口同声,响亮地答应下来。
午休结束的铃声恰好在这时响起,宣告着下午的课程即将开始。
上课前晓晓就把看猎户座流星雨的事告诉了我,并嘱咐我带手电筒。
我立刻神秘兮兮地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老式手电筒给晓晓看。铁皮外壳斑驳掉漆,露出底下深灰的底子,握在手里有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哝~~~,晓晓,你看,神奇吧!”我晃了晃手电筒,“我包里还有备用电池,这是我爸在油田工作时用的,只是有点儿老旧了。”
“哇~~~,羽哥哥,你最靠谱啦!老旧也无妨!呵呵!”晓晓接过手电筒惊喜地像只欢脱的小鹿,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她身上飘来淡淡的、甜丝丝的茉莉花香,是那种五毛钱一袋的“芳芳”牌洗发水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里,香得我有点儿晕乎。
此时孙平老师慢悠悠地推门进来,我们赶紧收起了手电筒,端端正正坐好了准备上课。
下午下课后的走廊总是最喧闹的,下课铃声刚歇,初三(3)班的门就被猛地撞开了,张晓辉捏着一包“小浣熊”干脆面冲了出来,包装袋哗啦作响。
他一边把干脆面咬得嘎嘣脆,一边含糊不清地对着我们几个宣布,唾沫星子混着干脆面碎屑在午后的阳光里飞舞:“同志们!经组织研究决定,本次流星雨行动代号‘猎户座大逃亡’正式启动!我负责带望远镜和……呃,战略储备粮!”他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校服口袋,里面显然不止一包干脆面。
王若曦刚好从教室后门踱出来,马尾辫甩出一道锐利的弧线,立刻嘱咐道:“胖子,你就知道吃,零食没收,暂时由我保管!交代你的事儿千万别忘了,望远镜、手套、厚外套、热水、酒心巧克力……都带齐啊!”
张晓辉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试图讲道理:“若曦女神!你这是剥夺人民群众的基本生存权!邓爷爷说过,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他挺了挺圆滚滚的肚子,试图增加说服力。
“然后让你先胖起来是吧?”王若曦闪电般出手,一把夺过他手里啃了一半的干脆面,动作干脆利落,“再啰嗦我就告诉玉凤姐你上次物理作业是抄的。”
张晓辉立刻蔫了,像只被戳破的气球,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小声嘀咕着:“……不要啊!给你就是了!”然后乖乖地把剩余的干脆面极不情愿地交给了王若曦。
就在这时,姜玉凤从隔壁(4)班教室门口“飘”了过来——她走路永远像踩着云彩,轻灵得没一点声音。
她那头轻灵的齐耳短发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眼神扫过我们:“通知一下,秦梦瑶和欧阳俊华已确认参加。21号晚九点半,实验楼天台集合。”
她顿了顿,那双冷静犀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胖子:“胖子,望远镜,你就去学校天文社借那部旧的就行,别忘了!”
张晓辉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着:“玉凤姐……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我看着张晓辉被两位女神前后夹击,深感同情,但也仅限于同情。
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转眼就到了10月21日,星期六。
课间时分,晓晓像只发现了美味胡萝卜的兔子,嗖地一下冲出教室,目标直指孙平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门虚掩着,孙平老师正端着那个印着“先进教师”红字的搪瓷缸子,吹着浮沫准备喝茶。
“报、报告老师!”晓晓猛地推门闯入,气喘吁吁,小脸跑得通红,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黏住了。
孙平老师手一抖,差点把搪瓷缸里的茶水泼出来。他挑高了他那标志性的浓眉毛,慢悠悠放下茶缸:“哎呦!小丫头!这火急火燎的,出啥大事儿了,需要为师替你出头啊!”
“孙老师,周六晚上10点钟有猎户座流星雨,我、若曦、胖子和羽哥哥周六晚上先不回家,给您报备一下,另外,向给您借一下实验楼天台的钥匙,嘿嘿!希望能得到您的首肯!”晓晓平复了一下急促的气息,然后一五一十地向孙平老师说明了来意。
“嗯!你们这群小崽子,还挺会整浪漫?看流星雨?不错!快赶上年轻时候的我了!”他拉开抽屉,在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里翻找着,“行吧,钥匙给你,不过得约法三章——”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不准翻栏杆;第二,不准大声喧哗,影响楼下实验室设备休息!”他故意板起脸,又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补充,“第三……要是看见‘楚霸王’巡视,赶紧关手电装鬼影子!那老小子眼神贼好!听到没?!”
“Yes,Sir!”晓晓立刻站得笔直,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凌乱的短发随之一甩:“保证完成任务!谢谢孙老师!您真是比……比藤萝花架还可靠!”
孙平老师把一把带着油腻锈迹的旧钥匙放到晓晓摊开的手心里,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了一句,语气带着过来人的调侃:“对了,莫羽那小子,平时你帮我多盯着点儿,这孩子很善良,就是有点儿闷!不听话,你就拧他耳朵!”他做了个拧耳朵的手势,嘴角带着笑意,“这招你师母年轻时常用,百试百灵!”
“噗……”晓晓被孙平老师的幽默彻底折服,“谨遵师命!为徒告退!”
“去吧!”孙平老师向晓晓摆了摆手,又端起了他那大茶缸子嘬起茶来。
晓晓兴高采烈地蹦跳着退出了孙老师的办公室。
夜色如墨汁般浓稠,晚风带着深秋特有的、刺骨的寒意。
21点30分,七道高低不一的黑影,像执行秘密任务的敌后武工队,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摸上了实验楼那寂静的天台。
铁门被小心推开时发出悠长而刺耳的“吱呀”声,在空旷的楼顶显得格外瘆人。
“呼……呼……这玩意儿……比……比杠铃还沉……”高大壮的欧阳俊华喘得像头刚拉完磨的老驴,小心翼翼地放下肩上扛着的学校天文社那台老掉牙的望远镜,金属支架在水泥地上磕碰出闷响。他扶着腰,大口喘气,“早……早知道……该……该让胖子来扛……”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
旁边,秦梦瑶优雅地拢了拢她那头在月光下泛着柔光的港星式波浪卷发,动作从容得像在参加晚宴。她瞥了欧阳一眼,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线条,美得像幅画:“早知道?早知道就该多锻炼锻炼了!就这还天天秀你那肱二头肌呢?!呵呵!”声音轻飘飘的,却精准地戳中了欧阳俊华的痛处。
“呃~~~”欧阳俊华无可辩驳地吐了吐舌头,平时牛皮吹得太大了,这时候收不回来了。
姜玉凤没理会他们,径直走过去,利落地蹲下身开始组装调试望远镜。她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部件间快速拨弄、卡紧,动作娴熟得像老兵在组装枪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倍数调太高了,”她头也不抬,冷静地指出,“看流星雨反而碍事,视野太窄。”
张晓辉一听,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来了精神,高高举起胖手:“这破玩意儿,那不如拆了给俺老张当金箍棒?!”说着就作势要去搬那沉重的镜筒,一脸的跃跃欲试。
王若曦一个箭步上前,精准无误地一脚踩住了张晓辉那根开了的拖在地上的沾满灰尘的鞋带儿,马尾辫在脑后绷成一条直线,眼神瞬间降到绝对零度:“胖子,别捣乱!你要是想体验一下自由落体运动的加速度?本姑娘可以免费送你一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吓得胖子一个哆嗦,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了回来:“呃~~~别……别介!若曦女神!老张消停便是!嘿嘿!”
我在靠近天台边缘避风的地方,铺开从宿舍带来的旧床单。晓晓立刻像只找到暖窝的小猫,挨着我坐了下来,把她妈妈织的那件厚厚的红色毛线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十月底的夜风毫不留情地钻过衣领袖口,她冷得缩了缩脖子,偷偷把冰凉的小手塞进我略宽的袖口里取暖,指尖像几块小冰坨子。
“羽哥哥,你说流星会不会像《圣斗士星矢》里演的那样,‘咻——啪’地炸开啊?”她仰着小脸问我,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充满孩子气的期待。
我刚要开口,旁边的胖子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猛地摆出星矢的经典pose,单手指天,对着墨蓝色的夜空气沉丹田,大吼一声:“看我的——天马流星拳!”动作幅度之大,带动着圆滚滚的身体猛地一旋,手肘带着风声,差点把王若曦小心翼翼放在脚边的保温杯给掀翻。
王若曦的眼神已经不是绝对零度了,简直要喷出火来:“胖子!”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是想变成一颗人造流星吗?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就在这吵吵嚷嚷、鸡飞狗跳的当口,天台那扇沉重的铁门毫无预兆地再次“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个3.6L的大保温杯,晃晃悠悠地踱了进来,正是孙平老师!
“就知道你们这群猴崽子忘带热饮!”他声音洪亮,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笑意,像变魔术似的从他那件半旧不新的军大衣口袋里掏出几个摞在一起的纸杯,倒了起来,“姜茶,驱寒暖身,都过来喝点儿暖暖!冻感冒了看你们家长不找我算账!”他变戏法般的动作驱散了刚才的剑拔弩张。
“孙老师万岁!”晓晓第一个欢呼起来,像只快乐的小鸟扑了过去,“您比北极星还耀眼!不,您比今晚的月亮还亮!”她接过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小心翼翼地捧着。
孙平老师挤到我的旧床单上,挨着我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端起纸杯嘬了一口热茶,看着我们手忙脚乱地分茶,眼神有点飘远:“唉,当年我追你们师母,也是靠看流星雨忽悠去的!”他咂咂嘴,似乎在回味着当年的情景,“结果在楼顶冻得跟三孙子似的,鼻涕泡都出来了,她倒好,光顾着数星星,愣是没看我一眼!白瞎了我那瓶好不容易搞到的橘子汽水!”他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张晓辉嘴快,立刻接茬,好奇地问:“所以师母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年没多看看您?”他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真诚的求知欲。
“后悔?”孙平老师眯起眼睛,嘿嘿一笑,露出点老狐狸的得意,“她现在是我们学校教务处主任,专抓早恋。你说她后不后悔?”他拖长了调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几个。
“噗——哈哈哈!”
“哎哟我的妈!”
“孙老师您太有才了!”
短暂的死寂后,全场爆发出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爆笑声,惊得实验楼顶栖息的一群麻雀扑棱棱地四散飞逃,融入沉沉的夜色里,连一向冷脸的姜玉凤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22点47分,夜色更深,寒意也更重了。大家裹紧外套,围着孙平老师东拉西扯,从食堂的土豆丝咸淡扯到费政老师标志性的粉笔头功夫。
就在这轻松的说笑间隙,我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繁星点点的夜空。突然,在双子座β星附近,一道迅疾无比的银光无声地撕裂了深蓝的天幕!
“啊!”紧挨着我的晓晓几乎是同时尖叫出声,她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我的袖子,另一只手指着天空,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羽哥哥快看!流星!是流星!快许愿!快许愿啊!”
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天台上的喧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手忙脚乱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那转瞬即逝的银光尾巴虔诚许愿。只有孙平老师依旧端着保温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这群慌里慌张的傻孩子。
张晓辉双手合十,声音洪亮得像是怕流星听不见:“老天爷!我要吃遍全国所有口味的干脆面!集齐所有水浒卡!”他喊得无比认真,仿佛这是人生头等大事。
王若曦闭着眼,轻哼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出来:“希望某人的智商能突破80大关,至少别再干出用目镜盒装饼干这种事了。”目标明确,毫不掩饰。
姜玉凤依旧冷静,声音平稳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愿物理竞赛金牌顺利到手。”目标明确,志在必得。
站在稍远处的欧阳俊华,趁着大家闭眼,偷偷伸出手,想去牵旁边秦梦瑶的手,嘴里还小声念叨着:“愿我们……”话还没出口,就被秦梦瑶眼疾手快地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哎哟!”欧阳俊华痛呼出声,后半句“永远在一起”硬生生给掐没了,只剩下龇牙咧嘴。
我侧过头,晓晓正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冻得通红的鼻尖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颗小小的、熟透的樱桃。
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心头,我轻声对着那片刚刚划过流星的夜空,也对着身边这个红鼻子姑娘说:“愿下次流星雨,我们还能一起看。”声音很轻,几乎被夜风吹散。
晓晓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依旧闭着眼,但挨着我这边的耳尖,却在月光下迅速蔓延开一片更深的、羞涩的红晕。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淌,夜越来越深,寒气也越发刺骨。大家裹紧了衣服,三三两两靠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抵抗着困意和寒冷。
姜玉凤则像个不知疲倦的哨兵,守在望远镜旁,时不时调整一下角度,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天空。
23点12分,就在孙平老师打了个哈欠,准备再次提醒我们注意时间时——
“我的天!”
“我去!”
“呼啦!”
“大火球!”
惊呼声几乎同时炸响!一颗远比刚才明亮十倍的火流星,如同燃烧的复仇之矛,拖着一条华丽炫目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长尾,以雷霆万钧之势撕裂了厚重的夜幕!
那光芒之强盛、之辉煌,甚至在我们脚下的水泥天台上投下了数道转瞬即逝的、摇曳晃动的影子!整个天台被它瞬间爆发的光芒照得亮如白昼!
“我去!”胖子激动得原地蹦起三尺高,指着天空语无伦次,“这绝对是哈雷彗星派来的VIp中p!顶级待遇!值了值了!今晚冻死都值了!”他兴奋得手舞足蹈,恨不得追着那消失的光痕跑几步。
孙平老师也被这罕见的景象震了一下,他看了看腕上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伴随着一个标志性的葛优式叹气):“年轻真好啊……这精神头儿……我像你们这么大时,还能熬通宵打麻将不带眨眼的。现在?呵,到点就困,比闹钟还准。”
他扶着膝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蹭上的灰,“天气预报说,凌晨5点左右还有一波小的,不过——”他故意拉长了声调,目光扫过我们一张张兴奋又疲惫的脸,“都给我好好睡觉!别学我当年,看完星星第二天物理课睡成死猪,被费政老师一粉笔头砸醒!费老那大嗓门儿……”他模仿着费政老师那标志性的怒吼,惟妙惟肖地压低声音吼道:“‘睡觉的,出去跑十圈!跑不完别回来!’听见没?”那严厉的语气学得入木三分,引得大家又是一阵低笑。
在孙平老师的催促下,我们意犹未尽地抬着望远镜,拿着各种装备和吃喝下了天台,各自回转宿舍。
凌晨4点30分,黎明前的操场像一个巨大的、被浸泡在浓稠牛奶里的容器,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茫茫浓雾中。冷,深入骨髓的冷。我们七个人就又裹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厚外套,缩着脖子,在操场看台冰冷的台阶上挤成一团,远远看去,活像一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南极企鹅。
张晓辉眼皮耷拉着,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嘟囔:“我一定是疯了……才信你们的邪……放着热被窝不睡……又跑到这儿来……当冰雕……我温暖的被窝……”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
姜玉凤却像吃了兴奋剂,精神抖擞地调试着再次架好的望远镜,声音在浓雾里显得格外清晰冷静:“闭嘴,胖子,第17颗流星即将经过预计轨道。都打起精神来!”她像一位将军在发布命令。
时间一分一秒地挪向5点48分。东方的天际线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灰白。就在我们都快被寒冷和困倦彻底打败时——
“快看!”晓晓猛地从台阶上跳了起来,裹紧的红毛线外套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她激动地指着东边天空,声音因为兴奋而尖利,“它……它好像在比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猛地仰起头!
一颗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壮丽的火流星,如同天神掷向人间的巨大钻石,带着无与伦比的璀璨光芒,悍然划破浓雾与渐明天空的交界!
它燃烧着,拖曳着一条横贯天际、久久不散的、宛如液态黄金般的光痕!那光痕在黎明的微光中舒展、变幻,尾部奇异地卷曲、交汇,真的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模糊的、温柔的心形轮廓!它燃烧着,把冰冷的浓雾和沉寂的天空一同点燃!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刺骨的寒意依旧包裹着我们,冻得脸颊麻木,手指僵硬。但每个人的脸上,在那瞬间被流星光芒映亮的脸上,都毫无保留地绽放出最纯粹、最震撼的笑容。七个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少年,挤在空旷冰冷的操场看台上,仰望着那颗燃烧的心缓缓消散在黎明的微光里。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星光仿佛穿透了浓雾,无声地洒落在我们七个冻得瑟瑟发抖却笑容灿烂的少年肩头。那微弱而永恒的光,如同最温柔的祝福,为这段兵荒马乱、没心没肺的青春岁月,悄悄镀上了一层永不褪色的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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