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定“格物学堂”设立条章程的过程，远比沈清言预想的更耗费心力。这不仅仅是一份办学计划，更是一场与固有观念、部门利益和潜在阻力的无声角力。
礼部担心“以术乱道”，工部有些官员则忧虑新的学堂是否会分走权柄或显出自己的无能，而更多的守旧文臣，则是纯粹出于对“奇技淫巧”登大雅之堂的本能排斥。条陈草案在几个衙门间流转，几乎每一处都被批注上密密麻麻的质疑和“建议”。
沈清言没有气馁。他知道，仅凭文字说服这些人是不够的。他需要更直观、更具冲击力的方式，让那些饱读诗书却对“力”与“物”缺乏感知的大人们，亲眼看看这些“末技”究竟能带来什么。
他请示了萧宸，并经由萧宸征得了摄政王萧绝的同意——在下次大朝会后，于文华殿侧厅，进行一次“小范围”的演示讲解，对象便是几位持反对意见最力、又颇有影响力的重臣，以及相关衙门的堂官。
消息传出，朝野间又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有人不屑，认为沈清言是哗众取宠；有人好奇，想看看这位年轻太傅能玩出什么花样；更多人则是冷眼旁观。
演示这日，文华殿侧厅被临时布置过。正中空出场地，摆放着几张覆盖着素布的桌案，以及一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物件。厅内，萧宸端坐主位，萧绝坐在稍侧的位置，面色沉静如常。下首，则坐着以那位周翰林学士为首的几位反对派大臣，以及礼部、工部的几位堂官。气氛略显凝滞。
沈清言一身整齐的常服，面色平静地走到场中，向御座和摄政王方向行礼，又向诸位大臣微微颔首。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日请诸位大人前来，非为辩论，只为呈验一些浅显之物，以佐证下官设立格物学堂、培养实务人才之议，或有可取之处。若有谬误浅陋之处，还请诸位不吝指正。”
开场白谦逊得体，让人挑不出错。周翰林等人只是微微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沈清言不再多言，走到第一张桌案前，掀开素布。下面是一个简易的木制支架，架上安装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木轮，用绳索连接，绳索一端垂下，系着一个沉重的石锁。旁边还放着一个同样重量的石锁，单独搁在地上。
“诸位请看，这两个石锁，重量相仿。”沈清言指了指，“若要将此石锁提起，需壮年男子全力方可。”他示意一名体格健壮的内侍上前，内侍弯腰，略显吃力地将单独的石锁提起离地少许，随即放下。
接着，沈清言走到那个带有木轮的支架旁，将垂下的绳索末端递给另一名身材明显瘦小些的内侍。“现在，请你拉此绳。”
那瘦小内侍依言拉动绳索。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随着绳索滑动，那几个木轮相互带动，地上那个沉重的石锁竟被稳稳地、似乎并不十分费力地提了起来，甚至比刚才那壮汉提起的还略高些！
“哗……”座中响起几声轻微的惊叹。工部的一位侍郎眼睛亮了，身体不由自主前倾。就连周翰林等人，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沈清言面色如常，心中却忍不住吐槽：【滑轮组而已，初中物理好吗！省力杠杆原理的变种，这么简单的力学应用，看把他们惊的……不过也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一边示意内侍缓缓放下石锁，一边讲解：“此物并非妖法，不过是利用了轮轴与绳索的巧妙组合，可将人力分散、方向转换，从而达到省力之效。原理并不深奥，稍通数算与力学常识者，皆可设计制作。试想，若将此原理用于码头货栈装卸重物，用于矿坑提升矿石，用于水利工程吊运巨石，可节省多少民力？减少多少伤亡？”
他讲得一本正经，余光却瞥见那位周翰林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理解，又似乎不愿承认这“奇技”的效用，胡子尖都微微翘了起来。【这老头，心里肯定在骂‘投机取巧’、‘非君子正道’吧？胡子都快气得翘上天了，憋着不累吗？】沈清言内心暗笑。
演示继续。第二件是改良水车模型。传统的水车模型提水效率低下，沈清言展示了几个小小的改动——调整叶片角度和形状，增加一组传动齿轮改变输出转速和扭矩。在水槽模拟的水流驱动下，改良后的模型提水速度和稳定性明显提升。
“水车应用广泛，灌溉、碾米、鼓风冶铁皆可用之。些许改进，便可提升效率二三成，累年累积，便是惊人的增利。”沈清言说着，心中又想：【叶片流体力学，齿轮传动比……唉，这些概念解释起来太麻烦，直接看效果最直观。古人缺的不是智慧，是系统化的理论总结和实验优化的方法论啊！】
接着，他又展示了利用光影和简易工具进行更精确的测距、测高的方法，以及几种不同结构（三角形、四边形）木架的承重对比实验，直观地说明了结构稳定性的差异。
每一次演示，都伴随着清晰简明的原理讲解（经过沈清言精心“翻译”后的版本）和实实在在的效果对比。工部的官员们越来越兴奋，交头接耳；礼部的官员神色复杂；而周翰林等反对派，最初的轻视和抵触，在铁一般的事实和显而易见的效用面前，逐渐变成了沉默和尴尬的思索。他们可以批判理念，却很难否认眼前这“省力”、“增效”的直观成果。
沈清言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稍定。他最后总结道：“诸位大人，今日所示，不过沧海一粟，皆是最基础之理的应用。然正是这些基础之理，若能为人所通晓、掌握、举一反三，便可惠及农工百业，创造实利。格物学堂所欲培养者，便是能通晓这些基础、并能结合实际加以运用改进之人才。其学虽看似‘末技’，实为‘厚生’之根基。与圣贤修身治国之道，并行不悖，相辅相成。”
他的话有理有据，姿态也放得低。反对派一时难以找到新的反驳点，厅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塑般沉默的萧绝，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冷冽质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太傅今日所示，本王看来，倒有几分务实之意。”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诸臣，尤其在周翰林等人脸上略作停留，“国之所需，不止经义文章。漕运、河工、军械、营造，何处不需精于实务之人？以往此类人才，或凭家传，或靠摸索，成才者寡，误事者众。设学堂以系统教习选拔，未尝不是一策。”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方才诸位所见，省力滑轮若用于东郊皇仓修缮，或可节省三成工期与耗费；改良水车若在江南水网推广，于农事必有裨益。此皆实利。至于……”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周翰林：“至于有人忧心‘本末倒置’、‘混淆清浊’……为官者，当以实务、实绩论。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前岁江州堤坝决口，查实乃监工官吏不谙营造，验收敷衍所致，致使生灵涂炭，朝廷震怒。若当时主管之人，稍通今日所示之‘基础’，懂得查验结构、计算用料，惨剧或可避免。此等教训，不可不察。”
萧绝的话没有疾言厉色，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他提及的江州堤坝案，是几年前的一桩大丑闻，牵扯甚广，当时一批工部和地方官员落马，周翰林的一位门生也因举荐失察受了牵连。此刻旧事重提，意在敲打。
周翰林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嚅动了一下，终究没再出声。其他几位反对派也纷纷低头。摄政王的话，既肯定了“实务”的重要性，又隐含警告——反对可以，但若因此耽误了实事，甚至引出旧账，后果自负。这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有威慑力。
沈清言心中大赞：【干得漂亮！黑面神不愧是黑面神！这威慑力，这抓重点的能力，不减当年啊！都不用我费尽口舌去辩‘本末’了，直接上实例+敲打，效果拔群！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武力’镇场子……】
萧宸适时开口，声音清朗：“王叔所言甚是，沈师傅今日演示，亦令朕大开眼界。格物致用，实为强国富民之一途。设立学堂之议，既有实需，又有可行之法，朕以为，当予推行。”
皇帝金口一开，摄政王明确表态，反对派偃旗息鼓，工部等实务部门乐见其成。结局再无悬念。
“着沈清言统筹，会同工部、礼部、格物院，细化条陈，尽快将‘格物学堂’设立章程奏报上来。一应所需，由户部酌情协济。”萧宸最后下旨，为这场特别的“公开课”画上了句号。
走出文华殿时，春日的阳光格外明媚。沈清言感觉肩头的压力轻了不少，尽管他知道，后续具体操办还会有无数琐碎和挑战，但最艰难的一关，总算过去了。他回头望了一眼殿宇飞檐，心中对那位玄色身影，难得地升起一丝真诚的感激。
【不管怎么说，有这位大佬在关键时刻撑一下，事情好办多了。】他想着，脚步轻快地向着宫外走去。蓝图已然铺开，接下来，就是做个勤勤恳恳的“基建狂魔”，一砖一瓦地去实现了。
喜欢状元郎今天也在心声里掀翻朝堂？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状元郎今天也在心声里掀翻朝堂？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