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刺耳的铜锣声便在诏狱杂役区响起,惊醒了沉睡(或根本未曾沉睡)的人们。
沈砚和同屋的老杂役们被驱赶着起身,开始了一天漫长而卑微的劳作。他们的任务主要是清洗、整理刑具,打扫特定区域的卫生,以及按照指令给一些不太重要的犯人送去勉强果腹的、通常是馊了的食物。
清洗刑具的地方是一个露天的大水池,池水浑浊不堪,泛着可疑的油光和血色。沈砚被分到一堆刚刚使用过的烙铁。那烙铁前端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烧焦的皮肉组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他需要用小刀和砂石,将上面的污垢一点点刮除干净,直到金属表面恢复冰冷的光泽。
黑垢顽固地嵌进指甲缝里,带着血腥和焦臭。偶尔触碰到尚未完全冷却的烙铁,指尖会被烫得一阵刺痛发红。沈砚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他注意到,一些烙铁上铸造着不同的花纹,似乎是某种标识;还有一些刑具的磨损程度,暗示着它们极高的使用频率。
“这该死的世道……”他心中暗骂,手上用力,猛地攥紧了一块刚刚清洗完、尚带余温的烙铁,坚硬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一个清晰的指印留在了冰冷的铁块上。这无意识的动作,泄露出他内心的屈辱与愤怒。他迅速松开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幸好无人注意。
中午时分,众人蹲在墙角,啃着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杂粮饼子。一个缺了颗门牙、说话漏风的老杂役,佝偻着身子,慢悠悠地凑到沈砚旁边坐下。
“小子,新来的?”老杂役浑浊的眼睛瞥了沈砚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砚点点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碗里一块稍软些的饼子掰了一半,递了过去。老杂役愣了一下,随即毫不客气地接过,三两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还算懂点事。”
吃完饼子,老杂役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贴着沈砚的耳朵,漏风的声音带着一股酸腐气:“看你小子还算顺眼,提醒你一句。在这地方,眼睛别乱看,耳朵别乱听,嘴巴更要闭紧喽。”他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沈砚,“知道昨天西边杂役房那个叫张三的不?就因为多瞅了当值的王狱卒一眼,觉得人家脸色不对,今儿个早上,人就没了,说是失足掉进涮刑具的池子里淹死了。”
沈砚心中一震,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恐惧:“谢……谢大叔提醒。”
老杂役似乎很满意沈砚的反应,又压低声音道:“这鬼地方,死个把人跟死只蚂蚁没区别。尤其是最近,不太平啊……”他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诏狱大门的方向,声音更低了,“外面粮价飞涨,听说都涨了三成喽!为啥?哼,还不是上面有人,把该运到边关的军粮,偷偷挪出去卖了,中饱私囊呗!”
军粮!沈砚眼皮一跳。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大叔,这话可不能乱说,谁会这么大胆子?”
“嘿嘿,”老杂役咧开缺牙的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谁有这个胆子?当然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喽。咱们这种小虾米,知道多了没好处。反正啊,这京城的水,浑着呢!”他说完,不再多言,佝偻着身子,走到一边晒太阳去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沈砚咀嚼着老杂役的话,心中念头飞转。粮价、军粮、大人物……这些信息与他目前的处境似乎毫无关联,但他隐隐觉得,这背后或许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和机会。
下午,他被派去打扫一条相对安静的通道。两名狱卒靠在尽头的铁门上闲聊,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隐隐回荡。
“……李大人最近来得挺勤啊,前天晚上我还看见他亲自提审那个姓赵的御史呢。”
“嘘!小声点!李主事的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怕什么,这又没外人。听说李主事最近手头阔绰,在城外新置办了个庄子……”
“那是人家有本事!咱们啊,守着这鬼地方,能捞点油水就不错了……”
李大人?李主事?沈砚默默记下了这个称呼。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一个户部的主事(假设是户部),频繁出入诏狱,本身就透着不寻常。而且,似乎还与“阔绰”、“庄子”联系在一起。
劳作结束时,沈砚感觉浑身像是散架一样,精神和肉体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今天听到的、看到的所有信息进行整理、分析。
老杂役的警告和透露的粮价、军粮信息;狱卒闲聊中提到的“李大人”;还有清洗刑具时注意到的一些细节……这些都像一块块拼图,虽然还无法构成完整的画面,但已经勾勒出诏狱乃至京城官场黑暗腐败的一角。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待在杂役房这个信息底层。必须主动出击,寻找机会。老杂役虽然谨慎,但显然知道不少内幕,可以作为一个初步的信息来源,需要适当维系关系。而那些狱卒,虽然地位不高,但他们之间的闲聊,往往能透露出许多有价值的情报。
晚上,回到杂役房,沈砚注意到同屋的一个年轻杂役眼神闪烁,似乎在偷偷观察他。他假装没有看见,心中却提高了警惕。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任何人都可能是眼线,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
他躺在硬板铺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北京城夜市的模糊喧嚣,与诏狱内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喧嚣代表着自由、生机,而这里只有压抑和死亡。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沈砚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无论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弄清这一切背后的真相,都必须向上爬!”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模拟一些简单的格斗动作,不是前世那些凌厉的杀招,而是更符合这个时代背景、经过伪装和改良的擒拿与闪避技巧。他需要尽快适应这具身体,也需要准备一些明面上可以使用的防身手段。
夜色渐深,诏狱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无声地喘息。沈砚知道,他的人生,已经与这座恐怖的牢狱,与这个波澜云诡的时代,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前路艰险,但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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