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走了很远才没听到那声音，直到找了处有台阶的空地，帮张登云将筐都放下，父子两人这才往台阶上一坐，等着有人来买筐。
这地人少的原因是对面开了家珍宝店，在这个贫困的小镇上显得格格不入，百姓们吃饱饭都难，并没有多余的闲钱买这些。
但也就是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后街驶来，车上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身穿华服长袍，脚踩宝石靴子，脖戴满黄金项链，胳膊上挂了两条手串。
嘴里还念叨着：“这小破店今日若还没有好东西，老爷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还不如去县里买呢。”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赵老爷快请进，小店最近新进了端砚，专给您留着呢，包您满意！”
听到这称呼，张彦整个人都精神了。
村里的有钱大老爷不就是乡绅？
原来是榜一大哥出现了。
在乡镇中，乡绅的地位远高于普通百姓，有钱有权有资源，是土地主一样的存在，最有名的故事是《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举后，得乡绅扶持金银宅院土地，大大地提升了生活条件。
张彦笑眯眯地向张登云申请外出：“爹，我想去对面的小摊上看看，很快就回来。”
若想让乡绅为他所用，可未必要举人之身，张彦已经想出了办法。
张登云还当他是小孩子贪玩，宽和地回道：“去吧，别跑远了，等有人来买筐爹喊你。”
“嗯！”
赵润川近日去了趟县城，买了不少奇珍异宝回来，对比之下就觉得镇上的东西实在普通，可去县里一趟要几个时辰又实在麻烦，所以他决定给珍宝阁最后一次机会。
还别说，这次真给他捞到宝贝了。
赵润川欢喜地走出来，步子都迈得极大，“这端砚品相绝佳，就是在县里也没见过，等我回去定要好好跟那几个老家伙炫耀，气死他们！”
珍宝阁成了个大生意，高兴地将这位大财主送走，想着下回的生意也有着落了。
可这时，一个十岁幼童忽然跑过来，乖巧地提醒道：“叔叔，你的马车坏了。”
赵润川瞅了瞅眼前的小男孩，又瞅了瞅自己花了昂贵价钱买下的木头、请了昂贵价钱定的木匠、以及新到不能再新的昂贵香车……
他拧着眉头朝车夫问道：“老爷我刚买的马车坏了？”
车夫赶忙摇头：“没有啊老爷，马车好好的呢。”说着他还牵着马又走了几步。
没毛病，还是那么好看。
不是，还是那么结实。
赵润川立马拉下脸，瞪着张彦，“胡说八道的小孩，快回家去。老爷我今天正开心呢，就不计较你的失言了。”说着就要上车。
车夫也推搡着张彦，放脚凳让赵润川上去。
张彦脆生生喊道：“叔叔，你的马车有问题，三日内必会散架。”
他说得是实话。
这辆昂贵的马车虽然外表看着没问题，但在转弯时车身倾斜角度异常，实则是承重部件出了问题，整体结构的受力平衡被打破，就会出现散架的风险。
这涉及到了结构力学中的应力集中。
赵润川都坐上马车了，听到这话刷地拉开车帘，凶巴巴地说道：“老爷我花了几百两买的马车，总共才坐了两回！怎么可能会坏？你听好了小孩，就是县太爷的马车坏了，我的都不会坏！”
说罢，他把帘子重重一拉，大声道：“回家！给这小子看看我们马车跑得有多快有多稳！”
“得令！”
车夫驾车离开，只留下嘴角抽搐的张彦。
果真是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这个赵乡绅跟他爹一个年纪，说话做事却跟个小孩似的，一点都不稳重。
不过张彦很笃定：马车会坏。
赵乡绅一定会来找他。
于是，他转头朝珍宝阁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果他回来问我，你就告诉他，我是秀水村的张彦。”
珍宝阁小二：“？”
你是留名等着赵乡绅去打你吗？
小二不敢想，赵乡绅要是回过神来，定要回来揍这个胡说八道的小孩一顿。
赵乡绅今日心情正好，丝毫没受张彦影响，到家下马车的时候还骄傲地喊道：“看，这不是没事吗？老爷我的马车不可能有问题，绝对不可能！”
下人们：……
张彦忙完就回去找张登云，凑巧碰见一个妇人正给他递铜板，一大串铜板里掺杂着两个明显薄于其他铜板的。
“爹，有两个……”张彦小声提醒他。
张登云却按住他的手，阻拦道：“彦哥，这是买筐的70文，你帮爹数数对不对？”
张彦忽然想起临走前，祖母说这筐要卖到60文以上，而即便去掉那两个假铜板，也有68文。
张彦听话地数起了铜板，“爹，够的。”
张登云笑着点头，将筐递了出去。
待那妇人离开，张彦问道：“爹你是不是摸出来有两个假铜板了？”
张登云笑道：“挺明显的。”
他摸摸儿子的头，教育道：“只有两个，可以接受。但若是拆穿了她，这个筐就卖不出去了。”
张彦明白，眼下张家正是缺钱，不打紧的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
他一转头便看见那妇人被包子铺老板辱骂：“滚滚滚，没钱吃什么包子啊，还拿假铜板来骗人，老子这就把你送官去！”
张彦噗嗤一声笑出来了，“爹，好像有人替咱们惩治她了。”
张登云也笑了。
父子俩在街上坐了一天，卖出去三个筐，到手两百文，因着中午没吃饭，饥肠辘辘的两人还没进门就闻见了屋里的饭香。
而院里站着张家族长。
张彦直奔灶房的动作停了下来，毕竟白天才刚见过族老们脱长袍乞讨，心里还没有缓过劲。
族长正将银两递给王氏：“这是我们给登魁凑的考试路费，叫他好好考，不要太在意掷杯茭的结果。虽然说成事在天，但也有话说人定胜天，族里相信登魁定能考中秀才。”
王氏眼含泪光，连连感激道：“多谢族长，多谢族里的族老们，有您这样的族人帮扶，我们家就算饿死也绝不放弃科考！”
族长跟她又说了几句，这才转身要离开，刚巧碰上回来的张登云和张彦。
张彦在外面跑了一天，脸上灰扑扑的，族长帮他擦了一把脸，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慈爱道：“彦哥莫急，给你开蒙的银子我们再凑凑，今年肯定能送你去读书。”
张彦想起他们在街中的模样，想必是还要继续去乞讨。
他拽着族长的袖子，抬头道：“族长，我不用你们帮我凑银子，我自己可以的。”
他下意识说完这句，却突然想起这副身体才十岁，可信度为零。
果然，族长不仅没往心里去，还黑着脸教育道：“彦哥你记住，咱们张家的儿郎只需专心读书即可。其他的事，族里长辈们都能帮你们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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