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走得果决，冬天却像是还没缓过神来，气温一直在徘徊，冷得并不彻底。校园里的枫叶历经一个月，仍旧没有红透，青黄红三色夹杂着耀映在阳光下，格外绚烂，引得许多参观的人打卡留念。何音遥想着公寓楼下那株红枫，早已萎蔫作紫黑色的枯叶，失去了生命的鲜亮。那株枫同自己和秦老师在山里见到的那株，是同一时节红的，想来山里那株也已经枯萎了。
何音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合影中熊熊烈火般的树冠，不禁唏嘘，过于炙热的生命似乎总是消逝得特别快，就像汹涌的爱意总是来得迅猛，留下绵长的惆怅，让人恋想。何音莫名想起昨晚的极致缠绵，羞赧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在想什么呢？”
万琳坏笑着凑到身旁，捏了一下她的脸：
“这么红？”
何音拿起宣传册挡住她的视线：
“什么想什么，赶紧搬吧！”
万琳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冲着她的耳朵轻吹了一口气：
“耳朵后面都种上了。”
何音心虚地捂住耳后：
“哪有！胡说！”
“我也没说种什么呀！”
何音羞恼地快步躲开，把箱子里的宣传册分发给校门入口两侧的志愿者，随后又抱着箱子到各个教室门口分发。
这次开放日的活动持续一整天，时间和内容贴合学校的日常课程安排展开，为的就是让学生家长和前来参观的人，切身感受课堂氛围，充分了解学生的日常。康复课程的体验也同时展开，所以每个教室门口都设置了咨询台，分发宣传资料，同时接受现场咨询。尽管，大家都提前一个小时到了学校，但还没等他们准备完，学生和家长就陆陆续续出现了。临时招聘的志愿者对情况不熟悉，一时之间乱了套，好在乔医生临场发挥，增加了一个早会宣讲，才给大家争取了一个小时的宽裕时间。
第一堂课的铃声响起，众人陆陆续续进入教室，何音刚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又被厨房叫去，说是原定的水果没办法及时送到。她正忙着联系货拉拉，另一边布置场地的又说空间不够，要把原本摆好的桌椅全部撤掉。
一整个上午，何音在一个又一个突发状况之间疲于奔命。等到吃饭时，她已经两腿酸软，趴在桌子上，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万琳帮她打了饭，送到办公室，她还没吃两口就收到了高穆诚的信息，询问她活动的进展情况。何音顿时失去胃口，对着屏幕上的对话框，呆愣半晌。
得知自己被骗的当下，她想过质问高穆诚，但转念之间又放弃了。何音怪高穆诚欺骗她，但在内心深处仍旧隐藏着对他的同情，以至于看到他的名字，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难堪。她始终记得初见高穆毅时，是他救了自己；胡欣然的婚礼时，是他护卫了自己；突发盲肠炎时，也是他寸步不离地陪着自己。她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都是虚假的，她也不相信睿智如乔医生会错看了高穆诚。她宁愿相信那些谎言是因为他们的立场不同，毕竟，他只是撒谎接近她，并没有伤害过她。
“又偷懒呢？”
何音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地上。
欧阳趴在桌子上，假意探头看手机：
“偷偷看什么呢，反应这么大？”
何音侧过屏幕，快速回了高穆诚的问询，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你来干嘛？”
“这态度！”
欧阳撇了撇嘴，从身后拿出一杯咖啡，却不放到桌上：
“好心当驴肝肺，我还是去给美丽的志愿者姐姐吧……”
何音扬手夺下他手里的咖啡，自顾自打开喝了一口。
“这么理所当然？连句谢谢都不说。”
“泡芙的钱你还没给我呢，我凭什么谢你！”
“算这么清楚？”
欧阳起身坐在桌子上，摊开手：
“那电影票的钱呢？干洗费呢？”
“电影大家都有份，凭什么就跟我收钱！还有，要不是你……”
话到嘴边又收住了。
欧阳见状追问道：
“要不是我什么？”
“没什么……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玩儿的？”
“来玩儿的。”
“来玩儿的就赶紧走，没空理你。”
“明明在这儿偷懒，说的有多忙似的！”
何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喝着咖啡，一面回复高穆诚的消息，一面往外走：
“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你不出现，刚坐下你就来了！”
欧阳探手拿走她的手机，转身绕到桌后，指了指桌上的盒饭：
“饭还没吃完，你去哪儿？”
“手机还我！”
“吃完饭手机就还你！”
说着，他把手机手机揣进衣服内侧的暗兜里。何音不情不愿地回到位置上坐下，嘟囔道：
“怎么跟高穆毅一样！”
“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又去找你了？”
何音轻声应了，打开盒饭，勉强往嘴里送。
欧阳蹲下身子，支着脑袋歪头看她：
“你那位高先生这么厉害，怎么任由高穆毅欺负你？”
何音手一顿，放下筷子，警惕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么说？”
欧阳面露诧异，尴尬地微笑掩饰：
“这么护短？”
何音自觉反应过度，拿起筷子，默默低头吃饭。高穆诚的欺骗让她如惊弓之鸟一般，看谁都觉得别有用心。
欧阳走到沙发旁，侧身坐在扶手上：
“今天晚上我有个特别的任务……”
话音悬在半空，似乎在等着她发问。
何音抬头看了他一眼，配合地问道：
“什么？”
“你猜。”
何音故作思量的样子，揶揄道：
“难道你要弹琴？”
欧阳的神色不易察觉地暗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错，再猜……”
何音看到了那一瞬间的黯然，正要开口道歉，手机铃声打断了没能说出口的话。欧阳拿出她的手机扫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放在桌上，退到沙发背身坐下。
何音从他的反应猜到电话是高峰打来的，她犹豫了一下，侧过身接了。
“在忙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越，不似暗夜里的浑厚魅惑。
何音收敛神思，小声应了一句：
“在吃饭呢。”
“累吗？”
“有点，上午比较忙。”
“中午能休息吗？”
“估计不行，吃完饭就得去帮忙。”
“我想你了……”
毫无预兆的告白在何音心里激起一片异样的涟漪，她羞涩地应了一声：
“嗯。”
“……嗯？”
她瞥了一眼欧阳，背过身，还没开口，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万琳的嗓音响彻四壁之间。
“欧阳，你给她拿来啦？”
“嗯。”
“好吧，这杯给别人吧。”
何音僵着身子没有说话，她不确定高峰有没有听到，但电话那头的沉默透露着不祥。
“我……”
“晚上我可以去吗？”
高峰的声线变得低沉而压抑，何音确信他听到了，想要解释，可碍于欧阳在，又不便解释。
“你不是要加班吗？”
“……你希望我去吗？”
“当然！”
“那我尽量早点过去。”
“好！”
“何音，我爱你。”
只要她说“我爱你”，高峰心中的疑虑就会打消，她知道，但开口的话却成了：
“我也是。”
电话那头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才传来一句略显生硬的：
“晚上见。”
何音挂了电话，悄然叹了口气。这个莫须有的误会似乎越变越深，她想着发信息解释，可解释似乎更像是某种掩饰。她迟疑地放下手机，抬眼却见欧阳靠在沙发上，清亮的眸子闪动着耐人寻味笑意。何音低下头，匆匆吃完饭菜，端着空盒子和咖啡往办公室外走。回头看欧阳坐在沙发上，自顾自玩手机，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她问了一句：
“你不走？”
“去哪儿？”
“帮忙啊！”
“我都带了咖啡了，还想让我干活！”
说着，他转过身去，把背影留给何音。
何音并不多劝，反手带上门，扔了手里的垃圾，去各个咨询台补充宣传册等物料，随后确认了晚上活动的布景情况。师傅正解释照明灯的放置，何音的视线却被远处走来的两人所吸引。只见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伴在乔医生身侧，从康复楼走出来，那人低声问询着什么，乔医生浅笑着回答。对方的目光追随着乔医生，边听边点头，隐秘的柔情从眼里蔓延到嘴角。何音迎上前去，想要打探对方的身份。
乔医生看到她靠近，自然地介绍道：
“于凡，这是何音，我的得力助手。何音，这位是于凡，我的校友，他对我们的办学理念很认同，想要为我们助力呢。”
何音谨慎地打量对方一眼，虽然比不上高穆诚的俊朗儒雅，但眉眼清秀，眸光温润，乍看之下，也是个谦谦君子。何音不失礼貌地伸出手：
“你好，于先生。”
“你好，何小姐。”
对方伸出手，却并没有真正碰到她，只做个样子，很快就收了回去。何音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转头对乔医生说：
“乔医生，欧阳说有事找你商量，在办公室等你。”
“这样……”
何音见乔医生看向于凡，立马接话道：
“我可以带于先生接着参观。于先生应该不介意吧？”
对方扶了一下眼镜，谨慎地掩饰一闪而过的失落，淡然道：
“当然不介意。”
“那就辛苦你了，何音。于凡，我们有机会再聊。”
何音目送乔医生离开，回头看向于凡，微笑着问道：
“于先生也是哈佛毕业的？”
“嗯。”
何音示意他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于先生也是做教育的？”
“不是。”
何音等着他说下去，可对方双唇紧闭，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她试探着抛出一个诱饵：
“下周，我们和师延音乐学院一起举办新年音乐会，于先生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淡漠的神情有了些许松动：
“是莉娜小姐和师延的联合音乐会吗？”
“对，到时候我们的学生也会参与演出。”
“哦？那我一定会到场。”
一抹期待的笑意滑过嘴角。
何音看得真切，越发确信眼前的人对乔医生有意。她故作不经意地提起晨星这个名字的由来，以及晨星基金在筹措资金过程中，扮演的举足轻重的角色。
闻言，平展的眉宇间有了细微的褶皱：
“但是，我听说学校是贾夫人的‘善水慈善’在支持。”
“现在是这样，不过，高大哥……”
何音故意停了一下。
于凡即刻察觉到什么，疑惑地问道：
“高大哥？”
何音笑着解释道：
“不好意思，叫顺嘴了。高总对我们照顾有佳，大家都把他视作晨星家长，平常都叫高大哥。”
沉静如水的眸光起了风波，何音乘胜追击道：
“于先生既然认识贾夫人，应该也听说过高氏集团的高总经理吧？”
“……听说过。”
“高大哥和乔医生是晨星的两大支柱，正是他们的珠联璧合，才成就了晨星的今天……”
“聊什么呢？”
欧阳毫无预兆地从两人身后跳出来，打乱了何音的节奏。她快速瞪了他一眼，想把话头再引回去，却听欧阳朗声道：
“这位就是凡语科技的掌门人吧，久仰大名。”
“你好……”
于凡顿了一下，欧阳立马会意，伸出手，自我介绍道：
“在下不才，师延的当家，欧阳。”
“久仰。”
何音站在一旁看两人寒暄，心里暗骂欧阳多事。他却像是没注意到她的不满，不着痕迹地挤开她，和于凡肩并着肩开始热聊。直到于凡离开，何音都没有找到机会再提起高穆诚的名字。
送走于凡后，何音愤然剜了欧阳一眼，大踏步往回走。欧阳追上来，耸着肩轻轻撞了她一下：
“不说声谢谢，还瞪我！”
“我谢谢您！”
何音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闪开一米的距离，闷头快走。
“喂，喂！”
“干嘛！”
“你到底是想帮高穆诚，还是想害他？”
何音本能地要说帮他，转念一想，他处心积虑地骗她，自己却还替他着急，心中不平便改口道：
“当然是要害他！”
“早知道你要害他，我就不掺和了。”
欧阳双手插兜，甩开步子，潇洒地往前走。何音听出他话里有话，加紧了几步跟上去：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何音猛地拽了一下围巾的后摆，欧阳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捂着脖子咳嗽：
“又来？”
“谁让你走那么快！”
“你这是向别人求教的态度吗？”
何音放开围巾嗫嚅着说了一句：
“对不起。”
欧阳侧头靠过来：
“什么？没听清。”
“对不起，行了吧！”
“行了。”
欧阳扬起围巾，甩过她的脸颊，留下一片柔软的香味。何音扑腾着抹脸，生怕香味留在身上。欧阳不悦地蹙起眉头：
“嫌弃我？”
“没……”
带着体温和香水味的围巾，像柔软的云一样飘落下来，将何音的脸整个罩住。灵动的眼眸突然趋近，停在咫尺之遥，定定地看着她：
“想听就戴着。”
何音缓缓放下手，抬着下巴，想把鼻子从温暖的香味中释放出来。欧阳看出她的意图，恶作剧式地又绕了一圈，将她的大半张脸都裹进围巾里，拍了拍她的头，满意地笑着：
“这样才乖。”
“能说了吗？”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于凡对乔医生有意，想用高穆诚的名声压他，让他知难而退？”
何音默然不应，但也不反驳。
“那个于凡，可不是你以为的白面小生，你提高穆诚，只会激起他的胜负欲。”
“那个人很厉害吗？”
“小有名气，赤手空拳闯出来的，都不是简单的人……本来他只是对乔医生有意，现在，估计是一心要和高穆诚比个高低了。”
何音心虚地低下头，整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欧阳揉着她的头顶，调侃道：
“要做鸵鸟吗？”
寒意凛然的黑眸突然出现，盯紧了她，何音后退一步，拽下围巾扔回欧阳手里：
“保持点社交距离。”
欧阳的手僵了片刻，骤然一收，揣回兜里，围巾随手甩在肩上，懒懒地挂着。他低头轻笑了一声，再抬眼时，神情变得生疏：
“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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