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的烛火,噼啪作响,将君臣二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仿佛两个正在密谋颠覆世界的幽灵。
朱由检那句“朕,与先生,便从这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来!”仍在梁间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沈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历史的旁观者,而是深陷其中的执棋者之一。
他面前这位能洞悉人心的皇帝,既是他在这个时代最大的依仗,也可能成为最不可预测的变数。
“陛下,”沈渊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欲行非常之事,需有非常之权,更需有绝对可靠之人。眼下,臣有三策,需即刻施行。”
“先生请讲!”朱由检目光灼灼,他现在对沈渊的信任,已然超越了这满朝文武。
因为他“听”得到,沈渊心中所思,无一不是为了破解困局,无一不是为了大明江山。
“第一策,密旨勤王。”沈渊沉声道,“请陛下即刻亲笔手书,以八百里加急,密召孙承宗、袁可立二位老臣火速入京。此二人,乃国之柱石,知兵善战,忠诚无二。有他们坐镇,京畿与辽东方可稳固,陛下手中才有可用之兵。”
朱由检毫不犹豫地点头:“准!朕这就写!”他走到御案前,铺开明黄色的暗纹绢帛,提笔便写。
这一次,他下笔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听”到沈渊心中对孙、袁二人能力和品格的极高评价,以及那份“非此二人不可”的笃定。
“第二策,暗织罗网。”沈渊继续道,“请陛下授权,由臣协助,整合东厂、锦衣卫中尚存忠耿之心、且有能之力者,组建一个直属于陛下、不受任何朝臣掣肘的‘内卫’。此内卫不负责缉捕朝臣,专司三项:一,监控陕西及北方各省灾情、民变动向;二,渗透辽东,侦缉后金情报;三,监察江南财税、漕运要害。所有情报,直达天听。”
朱由检眼中精光一闪。这个提议,深深打动了他。
他饱受信息不彰、被臣子蒙蔽之苦,若能有一张只听命于自己的耳目网络……
他仔细“倾听”沈渊的心声,发现其中没有丝毫揽权自重的念头,只有如何高效构建情报体系的具体构思。
“好!此事……便由先生暗中主持,朕会让王承恩全力配合你。人员、经费,由内帑直接支取,不走户部。”朱由检当场拍板。
他信任沈渊,也需要这样一个机构来验证和运用自己那令人烦恼的“读心”能力。
“第三策,”沈渊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暂抚阉党,以毒攻毒。”
此言一出,朱由检眉头瞬间拧紧,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对魏忠贤及其党羽,恨不能食肉寝皮。
沈渊知道这是最难的一关,他必须给出无可辩驳的理由。
“陛下,臣知您对魏阉深恶痛绝。然,眼下有三利不得不取。其一,魏阉掌权多年,其家财巨万,富可敌国。陛下欲练兵、赈灾,内帑空虚,急需此财为启动之资。其二,魏阉经营多年,手中掌握着一张庞大的商业网络,甚至能绕过朝廷体系,从江南士绅手中获取钱粮物资。此网络,正是打破东南财阀垄断,为陛下输血之捷径。其三,朝中东林诸公,并非铁板一块,其中不乏空谈误国、结党营私之辈。陛下初登大宝,不宜亲自下场,与整个文官集团对立。可暂借魏阉之力,清除其中最顽固、最无用的部分,待陛下根基稳固,再行鸟尽弓藏之举。”
朱由检沉默了。他背着手,在暖阁内来回踱步,脸色阴晴不定。
他“听”得到沈渊的冷静分析,每一句都切中要害。
理智告诉他,这是目前最优的选择。但情感上,他极度抗拒与那个害死他奶妈、败坏朝纲的阉竖虚与委蛇。
【不甘心!朕竟要与国贼妥协?!】 他的心声激烈地回荡在沈渊脑海中。
沈渊在心中无声地叹息,回应道:“陛下,这不是妥协,这是战略。用他的钱,办陛下的事;用他的人,清陛下的路。待其价值用尽,生死不过陛下一言而决。忍一时之念,可换帝国喘息之机,可为亿万生民争一线生机,此乃帝王之仁,而非妇人之仁。”
“帝王之仁……而非妇人之仁……”朱由检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沈渊的话语,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冲动的怒火,让他重新以统治者的视角思考问题。
良久,他停下脚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恢复了清明与冷酷:“先生所言……甚善。便依此策。朕,便再容那老狗多活几日!”
他看向沈渊,眼神复杂:“只是,与魏忠贤周旋之事,凶险异常,先生……”
“陛下放心,”沈渊坦然道,“臣心中有数。魏忠贤如今是惊弓之鸟,所求不过活命。陛下稍示恩威,许他生路,他必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竭力效命。且陛下能洞悉其心,他若有任何反复,陛下立时可察,翻掌即可灭之。”
朱由检点了点头,沈渊的冷静和周密,让他安心不少。
“王承恩!”他扬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立刻躬身入内。
“拟旨,召……魏忠贤,即刻入宫见驾。”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就在这西暖阁。”
王承恩心中剧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皇帝,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沈渊。
陛下深夜单独召见魏忠贤?还是在刚刚与这沈渊密谈之后?这……这究竟是何意?
但他不敢多问,深知眼前这位年轻的天子心思深沉难测,连忙应道:“奴婢遵旨。”
王承恩退下后,暖阁内再次陷入寂静。朱由检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能看见那座象征着魏忠贤权势的府邸。
“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你说,这大明的天,还能亮起来吗?”
沈渊走到他身侧,同样望向窗外,语气坚定:“陛下,天一定会亮。但在此之黎明前,需经历至暗时刻。臣愿为陛下手中之烛火,虽微弱,亦要燃尽此夜!”
朱由检侧过头,看着沈渊被烛光映照的侧脸,那清澈眼中倒映着的,是毫不退缩的决心。他“听”不到任何虚伪与动摇,只有一片赤诚。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沈渊的肩上。
“朕,信你。”
这一刻,不再是帝王对臣子的信任,更像是一个孤独的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同伴。
不久,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王承恩压低嗓音的通报:“陛下,魏公公到了。”
朱由检与沈渊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宣。”朱由检转身,脸上所有的犹豫和脆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威严与冷漠。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怀着满心的恐惧与猜疑,小心翼翼地踏了进来。他不知道,这将是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最恐惧的一夜。
而大明帝国的命运航船,正在这小小的暖阁之内,由一位穿越者和一位读心皇帝,联手扳动了第一下舵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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