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风是被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翻动纸张的声音吵醒的。
他昨晚帮母亲串烧烤签子到后半夜，此刻困意正浓，不耐烦地拧紧眉头，将头埋进臂弯，试图阻挡那不识趣的噪音。然而，那声音持续着，像一只固执的小老鼠，坚持不懈地啃噬着他的睡意。他带着几分火气，猛地抬起头，想看看是哪个家伙这么讨厌。
视线越过前排几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同学，他精准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是林晚星。
午后炽热的阳光透过有些陈旧的玻璃窗，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她并没有在听讲，数学老师正在台上讲解着枯燥的三角函数，声音平板得像是在念经。她微微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小半边脸颊，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摊在膝盖上的一本……册子？
那不是课本。江辰风眯了眯眼，那似乎是一本装订粗糙的打印文件，页面边缘密密麻麻贴满了彩色标签纸，上面是她娟秀却有力的字迹，写着诸如“竞品分析”、“用户画像”、“月度环比”之类的他看不太懂的词汇。她的手指快速而精准地在纸页上划过，时而停顿，用笔在上面做着标记，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江辰风心头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好奇。这个转学生，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谜团。她安静，却并不怯懦；她独来独往，眼神里却没有孤独，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清醒和……一种他难以名状的疏离感。
就在这时，数学老师王老师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开小差”的新同学。他停下讲解，清了清嗓子，目光投向林晚星的方向。
“林晚星同学。”
她没有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晚星！”王老师提高了音量。
前排有同学窃笑起来，带着看好戏的意味。周磊也用胳膊肘悄悄捅了捅江辰风，递过一个“要糟”的眼神。
林晚星终于被这带着不悦的点名惊醒，她迅速合上膝盖上的册子，塞进书桌抽屉，然后站起身，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讲台：“老师。”
王老师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我讲的这道题，是去年高考的压轴题，变形比较复杂。你上来，把第二问的解题过程写一下。”他指了指黑板上那道密密麻麻的三角函数与导数结合的难题。
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这道题难度极大，王老师刚才讲解了足足二十分钟，很多学生还是一知半解。让一个刚转来、而且明显在走神的新生上台解题，这近乎是一种刁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星身上，等着看她出丑。
江辰风看着她清瘦的背影，下意识地握紧了笔。他注意到她塞进抽屉时，那本册子封面一闪而过的“商业计划书摘要”几个字。商业计划书？一个县城的高中生？
林晚星脸上没有任何慌乱的神色，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离开座位，步履平稳地走向讲台。她拿起粉笔，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题目，就直接在黑板的空白处开始书写。
“啧，装什么啊……”后排有男生低声嘀咕。
然而，那嘀咕声很快消失了。
林晚星的板书非常漂亮，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她没有沿用王老师刚才讲解的、教科书式的标准解法，而是采用了一种更为简洁、甚至可以说是优雅的思路，绕开了复杂的三角变换，直接利用函数性质和导数的几何意义，几步推导，便直指核心。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仿佛答案早已在她脑中成型，她只是负责将它誊写出来。
写完最后一个符号，她将粉笔轻轻放回槽内，转身，面向王老师，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老师，我写完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
王老师站在讲台边，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不悦，到惊讶，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审视。他盯着黑板上的解答，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思路……很独特。完全正确。你以前做过这道题？”
林晚星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刚好想到了这种方法。”
“下去吧。”王老师的语气复杂。
林晚星走回自己的座位，全程没有看任何同学一眼，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下课铃适时响起。
王老师收拾好教案，离开教室前，又回头深深看了林晚星一眼。
老师一走，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不少人围到黑板前，研究着林晚星的解法，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也有几个人偷偷打量着林晚星，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我靠！风哥，看见没？这新来的妹子是个大佬啊！”周磊用力拍着江辰风的肩膀，一脸兴奋，“那解题速度，比你还快！”
江辰风没理会他的大呼小叫，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林晚星身上。她重新坐回座位，却没有立刻拿出下节课的课本，而是再次从抽屉里拿出那本“商业计划书”，专注地看了起来，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那种熟悉的、被隔绝在外的感觉又来了。
“她看什么呢那么入神？”周磊也注意到了，伸长脖子张望，“神神秘秘的。”
江辰风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站起身，状似随意地走向教室后排的饮水机。他的座位在中间，林晚星坐在靠窗那一组的倒数第二排。去接水，必然会经过她的身边。
他端着空水杯，步伐不紧不慢。在经过林晚星座位旁时，他的脚尖“不小心”踢到了过道边一个同学随意摆放的书包带子，身体一个趔趄，手中的水杯脱手飞出——
“啪！”
塑料水杯砸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半杯没喝完的温水溅了出来，有几滴甚至落在了林晚星的鞋子和裤脚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终于将林晚星从她的世界中彻底拉了出来。她猛地合上册子，下意识地站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裤脚，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对不起！”江辰风立刻道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狼狈，“我没注意脚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去捡自己的水杯，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林晚星桌面上那本因为合拢而露出封面的册子。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些。封面上除了“商业计划书摘要”，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似乎是某个品牌的名字，以及“区域市场下沉策略分析与可行性报告”。
区域市场下沉策略？江辰风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会接触的东西。
“没关系。”林晚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她拿出纸巾，默默地擦拭着裤脚上的水渍。
江辰风捡起水杯，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近距离看，她的皮肤很白，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近乎透明的白，让她看起来有种易碎感，与她刚才在讲台上展现出的那种绝对的智力自信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矛盾。
“你的解题方法很厉害。”江辰风开口，他决定主动出击，“我没想到还能那么解。”
林晚星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这是江辰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瞳仁颜色很深，像两潭幽静的湖水，表面平静，深处却仿佛藏着汹涌的暗流。那里面没有少女常有的羞涩或闪躲，只有一种冷静的、评估似的打量。
“谢谢。”她只是简单地回了两个字，疏离而客气。
“你对商业很感兴趣？”江辰风指了指她桌上那本已经被她用手臂微微挡住的册子，故作随意地问道，“我看到上面有些术语。”
林晚星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警惕，像受惊的小动物竖起了无形的屏障。她将册子往自己这边又挪了挪，声音更淡了些：“随便看看。”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江辰风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过犹不及。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我叫江辰风。以后有数学问题，可以互相讨论。”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可能是我向你请教的时候更多。”
这是他释放的善意信号。
林晚星看着他，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诚度。几秒后，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却没有说出“你也可以问我”之类的话。
江辰风不再停留，拿着水杯走向饮水机。接水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平静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开。
他回到座位，周磊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风哥，你刚是故意的吧？”
江辰风斜了他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她那本是什么书？”
“没什么。”江辰风喝了口水，目光再次投向那个靠窗的座位。林晚星已经重新低下头，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翻开那本计划书，而是望着窗外，眼神有些放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册子的边缘，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她在想什么？那本计划书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拥有惊人数学天赋，却沉迷于研究“市场下沉策略”的少女……
江辰风发现，这个叫林晚星的转学生，非但没有因为这次的接触而变得清晰，反而在他心中蒙上了一层更厚的迷雾。她就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冰山，他看到的，可能仅仅是露出水面的那一角。
而水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庞然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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