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医生翻病历本的动作顿了顿。
忍不住低头又看了眼面前病历本上写着的名为杜小云的患者年龄。
三十四岁。
对面的小姑娘看起来大概在十六七岁左右，他还真没想到这两人是母女。
唐医生这会的心理活动杜桥是不知晓的，她回答完自己跟杜小云之间的关系后，就目光专注地看着对面的医生，耐心等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唐医生这两天也大概了解到一些关于杜小云患者的基本情况，面对明显还没有成年的小姑娘，他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据实来说，“胃出血算不得什么大病，做完手术后好生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不过，”他语气顿了顿，“我在给你母亲检查身体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些问题。”
杜桥放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是什么问题？”
“她有胃癌中期症状。”
杜桥在听到‘胃癌’两个字的时候，就像当头被敲了一闷棍，脑子一瞬间都木了。
身周的声音全部都隔离在外，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一声比一声剧烈。
“小桥，小桥······”
杜桥缓慢地转头，对上霍黎满是担忧的眼睛，轻眨了眨眼。
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
声音嘶哑地不像话。
唐医生看着对面这个脸色一瞬间煞白一片的小姑娘，心头也多了一分恻隐，开口宽慰道：“姑娘，你母亲她勉强也算是因祸得福，要不是这次胃出血，恐怕再拖延个几个月，中期就转成晚期了，到时候情况只会比现在更严重。至少现在，去大医院，不说治愈，控制住病情的希望还是很大的。要是到了晚期，那就真的是只剩时间多少的问题了。”
面对医生的宽慰，杜桥只机械地点了点头。
但她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
杜小云她很可能早就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然后一直瞒着她。
无非是不想花钱去治，她们也没那个钱。
她也想过杜小云会因为早年的时候太过劳累伤了身子有些病痛，唯独没想到“癌”这个字眼会跟杜小云扯上关系。
明明是大热的天，但她现在从头到脚都是冰的。
但现在，她不能不冷静。
杜桥不知道自己在那张冷冰冰的凳子上坐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也或许是半个小时，脑子里想了什么也不知道，只把唐医生说的一些建议给牢牢记在了脑子里，才慢慢站起来，“多谢唐医生。”
出了办公室，杜桥脚下才忍不住一软，差点往前栽倒，被霍黎给眼疾手快扶住了。
“小桥？”
杜桥拉开他的手，摇摇头，“我没事。”
方才是我没事，现在还是我没事，但霍黎这会一个字都不信，“小桥，你现在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杜桥忙伸手拍了拍脸，回病房之前她还特意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确定自己面色足够‘红润’，这才伸手推开了病房的门。
霍黎：“······”没抽自己就好。
杜桥进去的时候杜小云正静静睡着。
前一天晚上她其实并没有怎么睡，伤口疼得厉害，好几次睡着了又被疼醒。
这会点滴里加了止疼的药剂，她才撑不住睡过去了。
杜桥就拖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床前静静看着，伸手握住杜小云因为输液有些凉的手。
霍黎在一旁静静站着，看着杜桥的后背又看看躺在床上的杜小云。
他知道安慰的话说再多都没用，自己能做的也就静静陪着了。
“黎黎。”杜桥突然转身看过来。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
“我在这还能给你帮把手，你······”
“不用，”杜桥没等他说完就拒绝了，“放心，我顾得过来。”
霍黎最后还是被杜桥给劝走了。
杜小云直到午后才醒过来。
醒来后下意识地就看向床边。
没看到人。
旁边床上的常大娘见状笑着开口道：“桥桥那孩子刚刚出去热饭去了。”
杜小云看了眼对面墙壁上的钟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常大娘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忍不住开口感叹了一声：“我就没见过比桥桥还细致的姑娘。这丫头等你取了针就出去买饭了，买完饭回来你还没醒，饭有点凉了她就拿走热一热，这都热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了。就怕你吃不上热乎的。”
杜小云心头情绪翻滚了下，“桥桥她从小就细致。”
两人说了一会话，杜桥拎着保温桶推门进来。
看见正跟隔壁床常奶奶说话的杜小云，勾勾唇开口，“杜姨。”
常大娘：“哎呦，小棉袄来喽，老婆子睡会，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吃你们的。”
杜桥坐在床前拧开保温桶，“粥是南瓜小米粥，医生说最近这几天只能吃流食，不过总喝粥嘴里美味，我再做点果泥你吃两口。”
杜小云刚想摇头说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杜桥已经用勺子舀着粥不容置疑地喂过来。
隔壁床上，装睡的常大娘咂吧了两下嘴巴。
吃完了粥，杜桥收拾好碗勺，见杜小云一时半会也不困，又从随身的背包里神奇地掏出一本书诗歌集来，“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了，我特意借了本诗歌，我念，你闭眼听就行了。”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美好的年，美好的月，美好的时辰······”
午后的病房比起其他时间多了几分静谧，只因为少女清润又稍稍压低了的念诗歌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的蝉鸣，如流水般划过听众的心间。
伴随着耳边越来越平缓的呼吸声，杜桥的声音也慢慢接近于无。
她悄悄站起身，把书放到床头柜上，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一路走到一楼的缴费大厅。
昨天晚上，从酒吧的同事，到贺先生和唐先生，统共转给她将近八万块钱。
杜桥选了最好的药，费用交上，账户里瞬间少了大半的钱。
只剩四万不到。
杜小云刚刚睡着，一时半会不会醒。
杜桥也就没有立刻上去，而是拿着缴费单出了住院大楼，在楼前休息用的草坪上找了个安在角落里的长椅，坐着发了会呆。
“姐姐。”
杜桥被叫得回过神，低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面前来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一身小号的病号服，头发全部剃光，光溜溜的像个小灯泡。
“你叫我？”
小男孩点点头，一笑就露出来两排米粒大的小牙齿，“姐姐，你好好看。妈妈跟我说，长得好看的姐姐可能是天使，你是天使吗？”
杜桥朝他摇摇头，“我不是。”
“啊？”小男孩顿时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杜桥实在没心情哄小孩子，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谁知道她刚走到这小男孩身侧，这孩子仰头往地上倒下去。
杜桥下意识地伸手去捞，险险在他倒在地上前把人给抱了起来。
没等她往住院大厅跑过去，就有一个女人飞快跑过来，看见杜桥怀里的小男孩忙伸手抱过去，谢谢都来不及说，就飞奔向住院大楼。
杜桥跟在后头，看着那女人进了大厅里就一脸惶急地大喊医生护士，视线落在了她怀里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就脆弱至极的小男孩，心里默默想着：她方才就算骗一骗这孩子也没什么。
不过现在已经晚了。
在医生带着护士把小男孩接过去送去急救室的时候，杜桥抬脚进了电梯。
出来这一趟，她只悟出来一个道理。
住在这幢大楼里的人，不管是病人还是家属，都在很艰难又努力地活着。
她其实并不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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