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并不亲近的灵魂被现下的困境绑在了一起。
风雪渐渐变大，连视野都快要被遮蔽殆尽了。她凭借着曾经在释律庭训练的成果硬撑着走了一段距离，而那个美丽的异族幼崽情况更狼狈一些。
于是她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两个小家伙，冒着风雪，踩在地上的小小脚印很快就被掩埋了干净。
好冷。
这是带着锐利寒意的白。
小夜叉突然瑟缩了一下。
于是停下脚步。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她得想个法子取暖才行。她思索了片刻，很快就想出来解决的方案。
“小阁下，请待在这里。”她从随身的空间里找到了自己一同带来的六角形机械徽章，然后把它递给了他，“如果遇见危险，就按动它中间这个地方。”
释律庭出品的六角星机械徽章是每个释律者一人一个的，用以抵挡一次相当于六分之一歼星武器力量的伤害，每个释律者的编号都对应了一枚徽章。
但是因为释律庭的法规，把小夜叉摆放在了优先级。他似乎比自己要难受一些，对于呼啸的风雪，经过极端环境模拟训练的她适应尚可，但他就狼狈了不少。
不能带着他走，她只能把这个异族幼崽安置在某一个地方，然后自己继续出发。
可是转身之际，她的手被拉住了。
小夜叉眨着眼，神色有点紧张：“你要去哪里？”
“去找可以休息的地方。”
“你要丢下我吗？”
“这不是丢下。”转身看向他，尚带着稚嫩的脸却浮现出堪称与这个年纪不符的成熟，她一板一眼，极其熟练地安抚幼崽情绪，“您只需要在这里待着就好，我如果寻到了尚可歇脚的地方，就回来寻您。”
小夜叉还是抓着她：“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静静的看了他半晌，突然冷不丁开口问：“我能知道原因吗？”
是因为害怕？怕死还是怕自己丢下他？
又或者是担心没有食物？
没关系没关系……那都是生物的通病，她早已经习惯了。
于是小释律者再次拿出了几管营养液。
结果小夜叉摇了摇头：“我不要这个。”
他的语调轻轻的，攥住她手的力道却很紧：“我只是觉得，明明你也是和我差不多的样子，为什么要自己冒着危险去为我做这些？”
“对于我来说这点风雪不算什——”
“我想和你一起去，小七。”
于是接下来的话语便卡在了喉间。
语调凝滞：“……什么？”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是该惊讶于幼崽的觉悟，还是惊讶于那一句称谓。
——小七？
“请您称呼，我的编号。”她纠正道，“您不必通过称谓的话术来动摇我。”
“我……只是想这么叫你。”他看着她，“没有名字肯定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吧？”
她默了片刻。
坦白说，她此刻的心情很难言。
就像被什么轻如羽毛的物件偷偷刮蹭了一下皮肤，然后泛起点点的痒意来。
风雪渐渐小了。
小夜叉还在注视着面前的人。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是的，那不算一件多美好的事情。”
小夜叉站起来，挨挤到她的身边，然后慢慢地靠着她团成了一团。
她感受到自己被轻轻地抱住了。
“……”凝滞片刻。
也许这样美丽的异族天生就和海妖族一样具备一些迷惑人心的能力吧，永远专注高效的释律者本该不做理会地抽身离去，优先完成寻找避风港的目标才是。
但是她却在此刻动弹不得。
美丽的幼崽也许是意识到了她的纵容，灿金色的眼睛带着几分大胆问：“你会抛弃我吗？”
恍惚一瞬。
——抛弃？
真是稀奇，居然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她的思绪被不由自主地拉回了那个印刻在记忆中的某一天——
【我受不了了，艾德里，如果我没发现，你还要瞒着我多久？！！！你这个疯子！宇宙的垃圾！渣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卡琳，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把那么多的目光分给无关紧要的人！我已经警告过了！只要他们主动消失，我就不会下手，我只是太害怕了，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
【做梦吧，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我恨不得当初没有踏进释律庭！这样也就不会遇见你了！】
【卡琳、卡琳——】
【砰——】
那是父母在记忆中共同留下的最后一点笔墨。
因为母亲发现自己的亲朋不再和自己来往的原因，不是因为父亲所言的“忙碌”，而是因为他们都已经被父亲杀害了。
从那之后，母亲再也没回来。
而的姓名本来是在她年满五岁的赐福礼当天，由母亲来取的。
在那天之前，母亲一直很期待这一天的临近。
她想要给予自己的孩子最美好的祝愿，她想要把宇宙所有蕴含美好与幸福的意向作为女儿名字的备选。
她知道母亲想要给自己取的名字是什么，因为母亲已经提前征询了她的意见，就打算在赐福礼的当天直接正式地赋予，但是这一切都被毁掉了父亲所做的事情毁掉了。
【叫“赛娜”怎么样？我在资料库查询过了，这个名字有很美好的寓意呢！希望我的女儿以后可以拥有和爸爸妈妈一样幸福美满的生活。】
短暂地雀跃过后，她看着一摊狼藉的家，心中的寒凉连这一片雪原都抵不过。
——这大抵是不行的。
事实证明，一个美好寓意的名字也没办法抵抗住来自释律者仿佛诅咒一样的境遇。
她的赐福礼都没有办成。
等到被父亲万般不愿地养到能够以最小年龄进入释律庭时，父亲就像甩掉了包袱一样匆匆离开了。
她，编号的释律庭新人，在尚未到达成熟期的前一小段人生中，就被抛弃了两次。从此之后，就成为了连姓名都没有的，消除“错误”的专用消耗品。
消耗品，用完就换下一个同族，没什么好特别的。
若是某一天不幸运的死了，也许只会在释律庭的资料库留下一串冰凉的数据。
但是……但是……一朝来到偏僻小星球，如幻梦般不可思议的遇见美丽的异族也就罢了，她居然也会被问“你会抛弃我吗”这种问题！
几乎只觉得荒谬到想要发笑。
她强行压住心中颤抖的情绪，但还是带着半是嘲讽的尾音，终于露出了尖锐的一面：“你在嘲讽我吗，高贵的异族？”
“即便你再怎么没有常识，那块六角星你总该认识吧？释律庭的一次性消耗品是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全星海都知道释律者从来都是被选择，然后才会慎之又慎地决定要不要回应选择和对方建立双向的联系。
但同样的，全星海也都清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会被抛弃。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甚至只被当作消遣的工具。
【释律者？玩玩罢了。有杀人的赦免权又怎么样？只是一群跟机器没什么两样的种族罢了。我三言两语哄骗了一个释律者玩个新鲜，啧，这掌控欲还真是名不虚传，还好我把她甩掉了。】
一想到公开发表这句言论的人后来被疯狂的爱侣囚禁至死，的心情就又缓慢平复了下来。
她看向面前的美丽异族，而小夜叉愣在原地。
“抱歉，我才进入释律庭一年，还没有做到如前辈那样有着强大的情绪掌控，请您见谅。”
她无意也不能如此率性地对面前的人发火，毕竟他只是问了一个问题而已。
只是自己联想到了糟糕的回忆。
“如果您觉得不满，等回到了星海，我会依照流程主动上门赔偿的。”
她熟练地从随身的压缩空间里拿出了自己一半的营养液，有整整十二支，够一个幼崽撑上一个半月。
她自顾自地说：“那一枚六角星机械徽章里有可以抵御一次强攻的力量，并且同时也是一个信号接收装置，只要有信号接入，你说明情况后就能被接回去了。”
异族幼崽一直没说话。
兀自觉得自己被讨厌了——毕竟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此时的风雪已经彻底停下来了。
她看了看依旧没有反应的身份手环，默然片刻后踏上了去寻找那只海妖的道路。
最开始……她就该这样留下物资，干脆利落地离开才对。
反正把六角星机械徽章留给他，就已经尽到保护的义务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小夜叉觉得她好像不打算回来了，但是他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离开，所以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六角星、释律庭……我不清楚。”
突然愣住。
怎么会……这都不清楚？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突然明悟……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这里，不是星际联邦所处的那片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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