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回归肉身之后，林澜缓缓睁开双眼。
那恐怖无比的威压已然消失，而跪坐在对面的唐挽秋也不见那妖化后的模样，此时正闭着双眼，似乎还没有恢复意识，但她的眼角却是在不断流着泪水。
夜色茫茫，霜雪飘摇。
周围安静无比。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但他知道……已经全都变了。
银杏树枝头上的那盏鱼尾花灯，依然静静地挂在那里，但他依然还活着。
现在，他才真正确定，自己终于破解了死局。
只是……
“呼！”
一道身影陡然出现在了前方。
林澜抬起头看去，赫然是白衣如雪的姬首尊。
“她怎么样了？”林澜问道。
“苏醒就没事了。”姬首尊微微摇头。
林澜深吸一口气，又说道：“我是问乔白月，姬首尊刚才说‘天心玉’或许能保住她的残魂？”
“也只是有可能。”
姬首尊微微皱眉，随即叹息一声，摇头道：“我知道乔白月的神魂濒临破碎，所以才特意送了她一块天心玉，待她神魂破碎时，还有希望保住她的一丝残魂，让她不至于归于虚无，连进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有一丝残魂的话，轮回九九八十一世之后，或许还有希望重开灵智。”
“虚无吗？”林澜沉默了下来。
姬首尊沉吟了一下，说道：“你不是认识一个佛宗的神僧转世？请他帮忙超度一下，希望应该会更大一些。”
林澜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姬首尊打量了一下林澜，微微颔首道：“你的心性果然不错，虽说心肠柔善了些，但至少没有因此控制不住情绪。”
林澜沉默了一下，说道：“既然发生了，也只能接受了。”
他又看了姬首尊一眼，淡淡道：“姬首尊倒是比我想象的稍微有人情味一点，竟然还会将天心玉这种宝物，送给一只已经没用了的梦蛇？”
“你在怪我把乔白月的神魂折磨成这样？”
姬首尊看向林澜，随即平静颔首道：“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很多人，伱是乔白月的师父对吧？将来你助大虞江山稳固时，想杀我随时动手。”
林澜缓缓叹了口气，摇头道：“杀来杀去的……再说吧。”
他顿了一下，忽然又说道：“入泮礼上，你故意当众毒杀那十几个玩弄过乔白月姐姐的人，除了想逼她现身，也是想替她报仇吧？你知道她活到现在的执念就是她的姐姐，但她从来不会杀人，你就自己动手？”
姬首尊默然少许，忽然嘲弄一笑：“你未免把我想得也太有人情味了一些。”
“我本来没这么想。”
林澜轻声道：“但你还特意派人送信给我，说在我身上留下手段，不就是为了让我告诉梦蛇，免得她冲动吗？否则这种本该隐秘的后手，告诉我又有什么意义？”
他摇头道：“你应该最清楚，如果你想要杀她灭口，只需要用她姐姐逼迫她，她自己就会自杀的，但你还多此一举地送了她天心玉，是怕她神魂撑不下去，真的魂飞魄散吗？”
姬首尊闭上眼睛，又沉默了许久。
随即，他才睁开眼睛看了林澜一眼，缓缓道：“因为她不该死，无论是人还是妖，她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不该死的那个人，只是……”
最后的那句话，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便一挥袖袍转过身去，白衣如雪的背影也消失了。
林澜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该与不该，只有无可奈何的选择。
“不该死的人先死了，我这个应该死了的人却还活着。”
林澜微微摇头，重新激发了清静意，将这些无聊的杂念压在心中。
脑海中再次恢复一片清明寂静的状态，让他隐隐有所明悟：“我的一丝恻隐之心，让我之前没有去杀乔白月，而乔白月却从我的死局之中救了我？当天命有了变数之后，依然遵循天理循环，因果报应？”
从既定回归混沌。
“林小友。”
一道身影半空中飘落了下来，赫然是老国师。
“宗主大人。”林澜轻声道：“刚才有造成什么灾难吗？”
老国师微微摇头，说道：“没事，有重华大阵坐镇，除非梦妖祖真的显现，否则也不算什么大事。”
“梦妖祖……”
林澜看了一眼正无意识跪坐在地上的唐挽秋，微微皱眉道：“她是怎么回事？”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告诉你也无妨了。”老国师沉吟了一下，忽然轻声道：“阵灵，完全封锁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有窥探的机会。”
一股浩瀚的波动扫过，响起了一个男子声音：“是。”
林澜微微挑眉。
这个阵灵的男子声音，不就是天元秘库之中听到的阵灵声音？
难道天元秘库的阵法，与重华大阵是一体的？
“你觉得郡主和梦妖祖，是什么关系？”老国师轻声问道。
“双重人格……唔，就是同一个人，不同的两面。”林澜解释了一句，说道：“或者说，梦妖祖好像把自己当成唐挽秋了？”
老国师看了林澜一眼，说道：“圣师大人留下的记载中，也是说‘双重人格’，这个词确实蛮有意思。”
随即他颔首道：“确实如此，梦妖祖把自己当成了郡主。”
“为何？”林澜疑惑道。
老国师摇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应该是因为初代国师植入后代血脉的那枚‘魔印’吧，在魔印的影响下，梦妖祖没有自主意识，只会把自己当成魔印传承者，只是获得了梦妖祖的记忆和力量而已。”
林澜喃喃道：“植入血脉的魔印？”
老国师说道：“对，初代国师的血脉后人之中，必然会有人继承源于血脉的那枚魔印，而魔印之中就封印着梦妖祖，那枚魔印就像是隐藏在血脉深处的传承一样，会主动选择更适合发挥梦妖祖力量的唐家后人。”
林澜微微皱眉，问道：“那万一唐家后人灭绝了呢？”
“别胡说。”老国师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皱眉道：“我早就感觉你对圣师大人没有多少敬意，还真是如此，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他微微摇头，这才说道：“唐家后人是不可能灭绝的，而且那天在承元殿你也看到了，哪怕郡主真的面临生死危机，隐藏的梦妖祖力量也会释放出来，即便真的被杀，只要梦境海不灭，梦妖祖就不会死，魔印也会一直存在，郡主也会在梦境海复活。”
林澜恍然，喃喃道：“难怪初代国师说自己的血脉永不断绝，大虞也会永世长存……”
老国师点了点头，说道：“这八百年来，大虞能够延存至今，一是靠重华大阵，二就是靠这枚封印了梦妖祖的魔印。”
林澜思忖了半晌，忽然问道：“但魔印传承者应该也是有寿命限制的吧？否则也不必一直换新的继承者了，万一只剩下一个后人呢？”
“那魔印就会催发宿主的繁衍本能，尽快寻找合适的对象产子。”
老国师说道：“即便被困在了某个地方，也有可能触发魔印强行自尽，然后在梦境海中重生，更何况……除非重华城被毁灭，否则魔印传承者是无法离开重华城的。”
“原来如此。”林澜恍然。
唐天元想的还真是周到，为了守护这大虞，为了不让血脉断绝，居然用太初诞生的梦妖祖作为血脉传承？
“其实不光是我大虞。”
老国师感叹道：“大济、后楚、北齐，这三国能够崛起，也是有所倚仗的，尤其是佛宗所掌控的大济，当年是第一个裂土为王的，那时候的大虞可比现在强大多了，不仅有数十位大神通者，就连七圣都有几位还活着，但大济依然不惧。”
“佛宗……”林澜忽然说道：“这次梦境海之中，忽然来了两个佛宗之人，一个是缘苦神僧，另一个被称为大梦。”
“大梦居士？”老国师吃惊道：“他竟然也来了？看来是为了梦蛇吧。”
“都死了。”林澜微微摇头，“被梦妖祖灭了。”
老国师愕然，随即颔首道：“也是，在梦境海碰到梦妖祖，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轻声道：“不过，按照姬小子的混账说法来算，我大虞这次可以算是大胜了，佛宗死了两位人间罗汉，我大虞失去了本就无力为继的梦蛇，强行释放了梦妖祖的力量之后，还能重新压制，确实算是大胜。”
林澜沉默了一下，没有争论梦蛇这个点。
因为他明白，在冰冷的国家层面，无论是他，还是梦蛇，郡主，老国师，姬首尊……一切都只是放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梦妖祖不是被封魔令重新封印了吗？”林澜问道。
“封魔令是初代国师留下的后手，确实封印了梦妖祖。”
老国师说道：“但郡主也因此获得了极大的好处，梦妖祖的力量已经释放出来了，哪怕是她自己的意志，只要自身修为跟得上，也能开始逐渐运用梦妖祖的力量了，而且她的潜力也被梦妖祖的力量拔高了，进步速度恐怕会比你还快。”
林澜沉默了一下，说道：“上次姬首尊在承元殿出手，以生死危机刺激她，也是这个目的吗？”
“对。”
老国师颔首道：“其实郡主资质已经极高了，但大虞现在急需战力，所以姬小子才会出此下策，想帮她逐渐释放出梦妖祖的力量，让她快速成长，还假装是我出手相救，演了场戏给道佛二宗看，多拖延一些时间，只是没想到这次郡主居然被你刺激得直接心境崩溃，一下就释放出了梦妖祖。”
林澜自嘲地笑了声，摇头道：“看来我的死局，对大虞来说还算是天大的好事。”
“那也得能破解死局才行，若是没能封印成功，还不知道梦妖祖会发什么疯，说不定覆灭整个重华城都有可能。”
老国师微微摇头，忽然说道：“我就说敬道殿这两天，怎么这么多人都忽然离开重华城了，看来是从登天阁阁主那里得到消息了，道宗一向和登天阁走得近。”
林澜疑惑道：“从登天阁阁主那里得到消息？”
他不由得问道：“宗主大人，你的意思是，那位登天阁阁主……知道梦妖祖会在今晚释放？”
“知道也不奇怪。”老国师轻轻点头，唏嘘道：“这一代登天阁阁主，那是真正了不起的推算大能啊，堪称是无所不知。”
“无所不知？”林澜不由得说道：“登天阁不是从人宗分裂出去的吗？”
“是这样，登天阁的算天神通，历代都只有一人能够传承，但历任的登天阁阁主，也没有当代阁主这么离谱。”老国师感叹道：“如今的登天阁，比我人宗还要强大得多。”
林澜若有所思。
登天阁？
算天神通，无所不知？
不过，今晚他没有看到有谁的终局，是被梦妖祖所杀，也是因为按照原本的天命，他是梦妖祖第一个杀的人，自然不知道后续的事情了。
这么仔细想想，如果梦妖祖真的出来了，在重华城大开杀戒之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而那位登天阁阁主能够推算到这一点，还真是有些可怕。
比盗天者的先天神通还要变态。
当然，他这点修为，与那位登天阁阁主，也没有可比性。
盗天者的先天神通也才蜕变了一次，等到他炼成神通之后，生机蜕变，盗天者神通才会发生第二次蜕变。
“林小友，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老国师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唐挽秋，忽然开口道：“你和郡主的生父，是什么关系？”
林澜沉吟了一下，问道：“宗主大人知道郡主的生父是谁？”
“以前的道宗第一奇才，尹宫殊。”
老国师轻声道：“而现在的尹宫殊是谁，应该没几个人知道……看来你也是不想泄密，但我知道，他是魔天师，对吧？”
林澜微微点头，说道：“魔天师，是我师父。”
“原来在县衙灭口，又掳走你的修行者是魔天师。”老国师叹息一声，说道：“人宗和净天台因为静楚郡主那件事，曾经追杀过他，不过他确实是数百年难见的奇才。”
“道宗奇才？”林澜看着老国师，“那他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第一次见到魔天师时，那种邋遢如乞丐，或者说疯子般的模样，以及那魔头般的行事风格，怎么看都不像是道宗奇才那样的天之骄子。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老国师微微摇头，说道：“数十年前，上一代谦王还在的时候，静楚郡主被送到后楚作为质子，与当时的尹宫殊相恋，但尹宫殊拜的是道宗的太上一脉，不可有男女私情，所以被迫断了这段感情，静楚郡主回来之后也郁郁寡欢。”
他叹了口气，说道：“直到二十多年前，不知为何，道宗忽然宣布，将尹宫殊逐出门墙，还废除先天炁，断了他的一身修为，而尹宫殊成为道宗弃徒之后，以凡人之躯一路摸爬滚打，经历了好几年时间，穿过两万里路，才从后楚来到了我大虞重华。”
林澜默默地听着，只是问道：“后来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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