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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7章 法医科的老张亲自复核了流程坚称保管环节绝对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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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法污染

第一章 完美闭环

雨点敲打着市检察院刑侦大楼的玻璃幕墙,留下蜿蜒的水痕。林夏站在办公室的白板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证物袋的封口边缘。袋子里装着几缕深棕色的头发,标签上打印着冰冷的字样:“物证-07,被害人李倩卧室枕套提取”。

三天前,她接手了这起轰动全城的案件——宏远集团少东家赵天宇涉嫌杀害夜店女招待李倩。案子本不复杂:激情杀人、现场遗留生物检材、监控拍到嫌疑人进出时间吻合。可此刻,林夏面前拼凑出的证据链,却像被精心打磨过的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动着,却唯独卡死了通往真相的那一环。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助理检察官小陈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将一份报告轻轻放在桌上,“样本……被污染了。”

林夏的目光扫过报告结论栏。“检出微量次氯酸钠残留,样本dNA降解,无法进行有效比对。”次氯酸钠——漂白剂的主要成分。她拿起证物袋,对着惨白的灯光。发丝根部附着的毛囊组织已经变得浑浊不清,像蒙上了一层薄雾。“证物交接记录呢?”

“记录显示,从现场封存到送检,全程双人签字,封条完好,保管温度湿度符合规范。”小陈的声音带着困惑,“法医科的老张亲自复核了流程,坚称保管环节绝对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林夏咀嚼着这三个字。她调出监控录像的拷贝文件。案发当晚,赵天宇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迷迭香”夜店后巷的入口监控里,时间是十一点零七分。巷子深处,一个模糊的摄像头正对着李倩租住的公寓后门。关键就在这里——录像显示,十一点十五分,一个身形与赵天宇高度吻合的男人推开了那扇门。然而,就在男人推门而入的那一帧画面之后,屏幕突兀地跳到了十一点二十一分,男人推门而出,步履匆匆。

中间缺失的六分钟,恰好覆盖了法医推断的被害人死亡时间窗。

“技术科怎么说?”林夏盯着那跳跃的时间戳。

“硬盘原始数据检查过了,没有人为删除的痕迹。”小陈调出技术报告,“系统日志显示是设备写入缓冲区异常,导致部分数据流丢失。结论是……偶发性设备故障。”

偶发性故障。林夏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眼神却锐利如刀。她翻开了证人证言笔录。夜店保安王强最初信誓旦旦,说亲眼看到赵天宇和李倩在十一点左右一起离开卡座,走向后巷方向。可三天后,在律师陪同下再次询问时,王强却眼神闪烁,改口说当时灯光太暗,自己“可能看错了人”。另一个关键证人,住在李倩隔壁的大学生,最初听到激烈争吵和重物倒地的声音后曾从猫眼窥视,信誓旦旦说看到赵天宇从李倩房间出来。如今,他却声称自己“那晚戴着耳机打游戏,什么都没听见,更没看见”。

所有的矛盾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让指向赵天宇的有罪证据变得模糊、脆弱,甚至自相矛盾。

林夏站起身,走到窗边。雨幕中的城市灯火朦胧。她拨通了法医张明远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对方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声音。

“林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张明远没等她开口,“物证07的污染,确实蹊跷。但交接记录、保管环境监控录像我都反复核查了,流程上挑不出任何毛病。样本在进入实验室前就已经被污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只能说,在现有的程序记录上,它是‘干净’的。”

“干净?”林夏的声音很平静,“张法医,一份被漂白剂污染的dNA样本,一段关键时间点‘意外’丢失的监控录像,两个关键证人翻供且翻得毫无逻辑。你觉得,这正常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程序上,它完美无瑕,林检。”张明远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环节都有记录,有签字,有解释。技术失误、证人记忆偏差……这些在法律上,都构成合理的疑点。疑点利益归于被告,这是原则。”

“完美的闭环。”林夏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目光落在白板上那些被磁钉固定、又被红线串联起来的照片和标签上。赵天宇倨傲的脸,李倩生前最后一张自拍照里明媚的笑容,现场勘查照片中凌乱床单上的暗色污渍,还有那几缕如今已失去效用的头发。所有的线索,都被无形的力量巧妙地扭曲、遮蔽、切断,最终首尾相衔,构筑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逻辑怪圈。它在法律程序的框架内旋转,发出冰冷而顺畅的嗡鸣,将血淋淋的真相隔绝在外。

“程序完美,不代表真相被掩盖的事实不存在。”林夏对着电话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张明远叹了口气:“林检,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作为法医,我只能对提交给我的检材和现有的记录负责。我能给出的结论就是——基于现有物证,无法得出支持指控的确定性结论。至于其他……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只剩下雨声和空调低沉的送风声。林夏走回白板前,拿起红色记号笔,在“物证-07 dNA样本”旁边重重地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又在“监控录像缺失段”和“证人证词矛盾”旁同样标注。红色的问号在白板上刺眼地排列着,像一串无声的诘问。

她坐回椅子,重新翻开厚厚的卷宗。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清晰而冷硬。程序完美无瑕?她不信。越是完美,越意味着其下有鬼。这个闭环,必须打破。只是,该从哪里下手?她的指尖划过卷宗里法医科那份结论清晰、流程完备的报告,最终停留在“次氯酸钠残留”那几个字上。

漂白剂……哪里来的漂白剂?

第二章 暗流涌动

白板上那个鲜红的问号在灯光下灼烧着林夏的视线。漂白剂。这个寻常的清洁用品,此刻成了撬动完美闭环的唯一支点。她合上卷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程序完美无瑕?那就跳出程序,寻找程序之外的裂痕。

第二天一早,林夏直接驱车前往市局物证保管中心。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灰色的建筑在雾霭中显得格外肃穆冰冷。她没有预约,径直亮出检察官证件,要求调阅物证07——那几缕被污染的头发——从现场提取到送检前的所有流转记录和监控录像。

保管中心的负责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察,姓刘,戴着老花镜,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厚厚的登记簿。“林检察官,物证07……嗯,提取时间是案发当晚凌晨1点37分,由现场勘查员张伟、李强双人封存,封条编号cZ-07。凌晨3点05分送达保管中心,由值班员王海接收,入库冷藏库b区7号柜。次日上午9点15分,法医科张明远法医持提调单签字领取。”他推了推眼镜,“流程记录很完整,签字齐全,入库和出库时的监控录像我们都有存档。”

“我需要查看所有相关监控录像,特别是入库后到张法医领取前这段时间,冷藏库b区门口的监控。”林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刘主任迟疑了一下:“林检,这……符合规定吗?物证保管流程监控通常只在有明确质疑或案件需要时才……”

“这起案件的关键物证在保管环节之前被污染了。”林夏打断他,目光锐利,“我们有理由怀疑物证在保管期间的安全性受到威胁。这难道不是‘案件需要’?”

刘主任对上她的视线,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吧,请跟我来。”

监控室里,巨大的屏幕墙分割成数十个小画面。刘主任熟练地调取案发次日上午冷藏库b区门口的录像。时间从凌晨3点05分物证入库开始快进。画面里,只有穿着制服的保管员偶尔推着小车经过,一切井然有序。直到上午9点15分,张明远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签字,领取物证,离开。

“你看,一切正常。”刘主任指着屏幕。

林夏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上。“往前倒,倒回凌晨4点20分左右。”

画面回退。凌晨4点18分,一个穿着深蓝色连体工装、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推着一辆清洁车出现在走廊尽头。他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他走到冷藏库b区门口,从清洁车里拿出一个喷壶,对着门把手和密码锁面板区域喷了几下,然后用抹布仔细擦拭。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只是日常保洁。

“他是谁?”林夏问。

刘主任凑近屏幕看了看:“哦,这是夜班保洁老吴。他负责后半夜的清洁工作,这个区域他每天凌晨都会打扫一次。”

“清洁用的什么?”

“就是普通的消毒水吧?我们统一配发的。”刘主任有些不确定。

“我要他那天使用的清洁剂残留样本,或者清洁车的喷壶残留物。”林夏立刻道,“还有,他使用的清洁剂,是统一配发的哪一种?主要成分是什么?”

刘主任的脸色变了变:“林检,这……老吴是临时工,做完那个月就离职了,现在找不到人。清洁车和工具都是公用的,每天清洗,不可能还有残留。至于清洁剂,仓库记录显示那段时间领用的是‘蓝星牌高效消毒液’,主要成分是……次氯酸钠。”

次氯酸钠。漂白剂的主要成分。

林夏的心猛地一沉。一个临时工,在案发后关键的凌晨时分,用含有次氯酸钠的消毒液,仔细擦拭了存放关键物证的冷藏库门把手和密码锁面板。程序上,这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例行清洁。但结果呢?如果他在擦拭过程中,消毒液喷溅或沾染到随后进入库房的人员手套上,或者……他擦拭的动作本身,就是为了在门禁系统上留下痕迹?

“我需要拷贝这份监控录像,以及保管中心关于清洁剂领用和保洁人员排班的所有记录。”林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离开物证中心,林夏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这不再是简单的“技术失误”或“证人记忆偏差”,而是有预谋、有组织的系统性破坏。对方的手,已经伸进了最核心的物证保管环节,并且做得滴水不漏,利用的恰恰是看似合理的日常程序。

她回到办公室,立刻拨通了技术科的电话:“小杨,我是林夏。帮我查一下被害人李倩的手机云端备份,特别是案发前后几天的照片和聊天记录,看看有没有异常删除记录。”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过了一会儿,小杨的声音带着困惑响起:“林检,有点奇怪。李倩的云端账号确实有大量数据在案发后第三天被删除了,包括照片和一些即时通讯软件的缓存记录。但删除记录显示……用的是司法专用密钥。”

司法专用密钥?林夏的呼吸一窒。这种密钥是司法机关在特定情况下(如涉及国家秘密、重大敏感案件)用于依法调取或删除特定电子数据的加密工具,权限极高,使用记录严格保密,只有极少数高层人员才有权申请和操作。

“能查到是哪个单位申请的密钥吗?操作记录呢?”

“密钥申请和操作记录属于最高密级,我的权限查不到具体来源。”小杨的声音有些无奈,“系统日志只显示操作时间是案发后第三天下午3点22分,操作类型是‘司法密钥强制删除’,目标账号就是李倩的云端账户。”

又一个“意外”。一个夜店女招待的手机云端数据,竟然动用了需要高层审批的司法密钥来删除?这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林夏的思绪飞速转动。她想起另一个关键证据——那盘缺失了六分钟关键画面的监控硬盘。硬盘本身检查没有删除痕迹,被归咎于设备故障。但如果……故障是人为制造的呢?

“小杨,再帮我查一下‘迷迭香’夜店后巷那个监控探头的原始硬盘。不是检查数据,是查硬盘的物理状态记录,尤其是消磁记录。”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当小杨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明显的震惊:“林检!硬盘的SmARt健康状态记录显示,在案发后第二天凌晨1点15分,硬盘经历了一次异常强磁场冲击!记录显示磁场强度远超正常环境值,直接导致了部分扇区数据永久性损坏!这……这根本不是设备故障,是人为消磁!”

人为消磁!林夏握紧了拳头。先是物证被污染,再是云端数据被司法密钥删除,现在连原始硬盘都被物理破坏!对方的手段越来越直接,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能追踪到消磁设备的来源或者操作痕迹吗?”

“很难。”小杨的声音有些沮丧,“这种强磁消磁设备体积不大,便携式的在黑市也能搞到。现场没有留下指纹或其他生物痕迹,附近的监控……林检,你也知道,那个后巷的监控就那一个,硬盘还被毁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林夏没有放弃。“系统日志呢?硬盘接入过市局的取证系统,系统日志有没有记录异常访问或者操作?”

“我看看……接入记录正常,读取操作也正常……等等!”小杨突然提高了声音,“在硬盘接入系统后,也就是案发后第二天上午9点03分,有一条来自系统管理员的远程诊断指令!指令要求对硬盘进行‘深度扇区扫描和错误修复’!这条指令的授权来源……授权来源是……”

小杨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来源是哪里?”林夏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传来小杨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林检……授权来源……显示是……检察长办公室!”

检察长办公室!

程立明!

林夏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在桌面上,滚落到地板上。她僵在原地,办公室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照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却驱不散那瞬间笼罩全身的刺骨寒意。

她的授业恩师,她职业生涯的引路人,市检察院的检察长——程立明。

那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巨石,轰然砸在她刚刚理出一点头绪的迷局之上,将所有的线索碎片都震得七零八落,又在瞬间拼凑出一个让她不敢直视的恐怖轮廓。

程序完美无瑕?不,这已经超出了程序的范畴。这是权力,是来自她最信任、最敬畏的体系高层的、冰冷而绝对的权力,正在以最“合法”的方式,将血淋淋的真相碾碎、掩埋。

她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笔。指尖冰凉。白板上那些红色的问号,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无声的嘲笑,指向那个她从未想过会站在对立面的名字。

暗流,原来早已涌动至此。而她,正站在漩涡的中心。

第三章 血色天平

笔尖在指尖转了一圈,冰凉的金属触感刺得林夏指腹生疼。检察长办公室。程立明。五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进她试图维持冷静的思绪里。窗外的阳光亮得晃眼,办公室里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盯着白板上那个指向程立明名字的巨大问号,红色的油性笔痕迹仿佛在渗血。

信任崩塌的碎片割得她生疼。程立明不只是她的上级,更是将她从区检察院挖掘出来,一手带入市院,言传身教,在她无数次面对疑难案件踌躇时给予坚定支持的导师。他教她程序正义的基石,教她证据链条的严谨,教她如何在权力的缝隙中坚守一个检察官的底线。而现在,这个亲手为她构筑信仰殿堂的人,似乎正亲手将它拆毁。

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刑侦支队王队”的名字。林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接通电话。

“林检,城西老机械厂区发现一具男尸。”王队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沉稳,但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死状……有点特别。初步看是谋杀,但现场留了东西,感觉……不太对劲。”

“我马上到。”林夏抓起外套,将白板上那个刺目的名字暂时抛在脑后。无论漩涡多深,案子总要查下去。

城西废弃的机械厂弥漫着铁锈和机油混合的腐败气味。警戒线拉在一片空旷的旧车间外,警灯无声地旋转,将斑驳的水泥地和锈迹斑斑的机器残骸染上红蓝交替的光影。尸体躺在车间中央的空地上,周围散落着废弃的齿轮和链条。

死者是个中年男人,体型壮硕,此刻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缩着。致命伤在颈部,一道深可见骨的割痕,手法干净利落。但让现场气氛格外凝重的,是死者裸露的胸膛上,被人用某种深红色的颜料,画上了一个极其醒目的图案——一柄向下倾斜的天平,两端托盘里并非砝码,而是两滴仿佛正在滴落的、浓稠欲滴的鲜血。

“血色天平……”旁边一个年轻刑警低声嘀咕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林夏蹲下身,戴上手套,仔细查看那个图案。颜料尚未完全干透,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图案线条粗犷却精准,透着一股冰冷的仪式感。她注意到死者的双手手腕有新鲜的、深深的捆绑勒痕,显然死前曾被束缚。

“死者身份?”林夏问。

“刚确认,张彪,绰号‘彪哥’。”王队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是死者的钱包和身份证,“四十三岁,本地人,无业,有多次前科,强奸罪入狱七年,去年刚放出来。”

强奸犯。林夏的眉头蹙起。她站起身,环顾四周。车间空旷,灰尘很厚,但尸体周围的地面有被刻意清扫过的痕迹,脚印杂乱,难以提取有价值的线索。凶手行事周密,反侦察意识很强。

“现场除了这个图案,还有其他发现吗?”

“在那边角落里,”王队指向车间深处一个堆满废弃管道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烧过的火盆,里面有些没烧尽的纸灰,技术科正在提取。另外,死者裤兜里翻出一张折叠的纸条。”

另一名刑警递上第二个证物袋。里面是一张普通的A4打印纸,展开后,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宋体字:

“审判已至,罪血偿还。”

落款处,依旧是那个手绘的血色天平图案,只是更小一些。

林夏盯着那张纸条,又看了看死者胸前的图案。这不是普通的仇杀。这是宣告,是仪式,是某种自诩正义的审判。血色天平……这个名字带着强烈的象征意味,以血为砝码,进行私刑的裁决。

回到市局,技术科的初步报告已经出来。火盆里的纸灰经过处理,勉强辨认出是一些照片的残角,其中一角隐约能看到一个年轻女孩的半张脸,笑容明媚。纸条上的指纹只有死者张彪自己的。现场足迹混乱,无法锁定特定嫌疑人。凶手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生物痕迹。

“手法专业,计划周密,目标明确——针对有性犯罪前科的人员。”王队总结道,“这‘血色天平’,看来是玩真的,而且不是一个人。”

林夏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张彪……这个名字在她接手富二代杀人案后,似乎在某些关联信息里瞥见过。她打开电脑,调阅内部系统,输入张彪的名字。

关联案件记录跳了出来。一条记录吸引了她的目光:十五年前,一桩发生在城郊的强奸杀人案。被害人是一名女大学生。案件当时的经办检察官……程立明。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点开那份尘封的电子卷宗。案件记录显示,当时警方锁定的主要嫌疑人正是张彪,他有作案时间,案发现场附近有目击者看到形似他的人,被害人指甲缝里也提取到了不属于她的皮肤组织。然而,关键性的dNA比对结果却出现了“技术性失误”——送检的样本在保管过程中“意外”受到污染,无法进行有效比对。最终,因证据不足,张彪被释放。案子成了悬案。

又是证据污染!模式何其相似!林夏感到一股寒意再次袭来。她迅速调出程立明近二十年来经办的所有涉及性犯罪的、最终因证据问题未能定罪的案件卷宗。一份份看下去,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李强,十年前猥亵儿童案嫌疑人,关键证人临时翻供,证词出现无法解释的矛盾,最终撤诉。

王海,八年前连环猥亵案嫌疑人,关键监控录像在提交法庭前“意外”损坏,关键帧缺失,无法形成完整证据链,嫌疑人无罪释放。

赵明,五年前……

还有刚刚死去的张彪。

这些名字,这些未能得到法律制裁的嫌疑人,像一串冰冷的珠子,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而握着线头的人,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程立明。他经办这些案件时,都出现了类似的“技术性失误”或“证据瑕疵”,导致嫌疑人逃脱法律制裁。

现在,这些逃脱了法律制裁的人,正一个接一个地被“血色天平”猎杀。

林夏靠在椅背上,办公室的灯光有些刺眼。她闭上眼睛,脑海里翻腾着复杂的念头。程立明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年那些“失误”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后者,他为什么要放过这些罪犯?而现在,“血色天平”的出现,是纯粹的复仇,还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重新打开张彪被杀案的现场照片,放大那个血色的天平图案。图案下方,死者张彪那张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显得格外狰狞。她注意到张彪的左手似乎有些不自然地蜷缩着,指缝里好像夹着什么东西。

“技术科!”林夏立刻拨通电话,“张彪尸检照片,左手特写,放大他指缝!看看里面有没有异物!”

几分钟后,电话回拨过来,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林检!有发现!张彪左手食指和中指指缝里,卡着非常微小的一点蓝色纤维!像是……某种廉价工装布的纤维碎屑!”

蓝色工装布?林夏立刻联想到物证保管中心那个擦拭冷藏库门把手的临时工老吴!他也是穿着深蓝色连体工装!

这会是巧合吗?一个负责掩盖富二代杀人案证据的临时工,其衣物纤维出现在被“血色天平”处决的罪犯指缝里?难道“血色天平”不仅猎杀目标,还在追查这些目标当年得以脱罪的真相?他们甚至可能已经查到了物证保管中心那条线?

林夏感到一阵心悸。她调出李倩被杀案的相关资料,目光落在被害人信息栏上。李倩,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妹妹……苏雯。

她立刻在人口信息系统里输入“苏雯”。信息跳出:苏雯,二十二岁,李倩的妹妹,目前登记住址是城北一片待拆迁的老旧居民区。系统里有一张她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孩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学生气的青涩,与林夏记忆中卷宗里李倩的照片有五六分相似。

林夏拿起座机,拨通了刑侦支队的电话:“王队,帮我查一个人,苏雯,李倩的妹妹。我要她最近的所有行踪轨迹,尤其是案发后的。还有,重点排查她是否有购买或接触过蓝色工装布料的记录。”

电话那头传来王队干脆的回应。林夏放下电话,目光再次投向电脑屏幕上苏雯那张证件照。清澈的眼神背后,是否已经燃起了复仇的烈焰?血色天平……会是这个失去姐姐的女孩,亲手举起的审判之刃吗?

她调出内部监控系统,尝试调取苏雯登记住址附近的街道监控。画面切换,老旧的居民楼在屏幕上显现。时间调到几天前的一个傍晚。模糊的画面里,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身形瘦削的年轻女子低着头,快步走进楼栋。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走路的姿态和身形轮廓……

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将画面放大,再放大。女子在进入楼栋前似乎有所察觉,脚步微顿,侧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街角监控探头的方向。

就是那一瞬间的侧脸!

尽管像素不高,尽管帽檐遮挡了部分额头,但那紧抿的唇线,那下颌的弧度,与证件照上的苏雯高度重合!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使隔着模糊的画面和遥远的距离,林夏也能感受到那里面射出的不再是清澈,而是淬了冰的、决绝的恨意。

血色天平的影子,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而更让林夏感到一阵窒息的是,她看到苏雯在侧头瞬间,手中似乎捏着一个很小的、方形的黑色物体,像是某种电子设备的控制器。她的目光,似乎并非随意扫过监控,而是精准地、带着一丝冰冷嘲弄地,看向了镜头。

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看。

第四章 导师的阴影

档案室特有的陈腐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林夏的胸口。窗外,夜色已浓,城市的光晕透过高窗,在排列整齐的灰色档案柜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她面前摊开的,不是一份卷宗,而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它正无声地啃噬着她过往十年建立起的信念根基。

二十年前的“城郊女大学生被害案”。泛黄的纸张边缘有些卷曲,油墨印刷的字迹在岁月侵蚀下略显模糊,但那份冰冷的事实却清晰得刺眼。被害人赵小雅,十九岁,花季凋零。嫌疑人锁定张彪,证据链条在初期看起来几乎无懈可击:作案时间吻合,目击证词指向他,最关键的是,被害人指甲缝里提取到了不属于她的皮肤组织——那是搏斗中留下的,属于凶手的生物检材。

这本该是一锤定音的铁证。

林夏的手指划过报告上关于dNA检测的部分。指尖下的文字冰冷而熟悉:“……因送检样本在保管过程中意外受到漂白剂污染,有效dNA成分降解,无法进行有效比对……”

漂白剂污染。

她的指尖猛地一颤,仿佛被那无形的化学物质灼伤。富二代李倩被杀案的关键dNA样本,也是因为“意外”沾染了漂白剂。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意外”,同样的结果——关键证据失效,嫌疑人逍遥法外。

她强迫自己继续翻阅。证人证词部分,几份关键证人的笔录复印件钉在一起。起初,证人的描述清晰、一致,指向性明确。但到了庭审前夕,其中一位主要证人的证词出现了令人费解的“记忆偏差”,细节模糊,甚至出现了与之前笔录矛盾的地方。另一位证人则干脆联系不上,仿佛人间蒸发。最终,检方因证据链断裂,被迫撤诉。

证词前后矛盾。

林夏闭上眼,李倩案中那几个闪烁其词的夜店服务生、临时改口的保安,他们的面孔在脑海中重叠。又是同样的模式!巧合?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那么程立明经手的、那些最终因“证据瑕疵”而未能定罪的性犯罪案件呢?张彪案、李强案、王海案……这些名字像幽灵一样在她脑中盘旋,每一个背后都隐藏着类似的“技术性失误”或“人为意外”。

她猛地睁开眼,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档案室,我是林夏。帮我调取一份档案,编号……”她报出一串数字,“对,就是那份‘城郊女大学生被害案’的原始物证交接记录和保管日志,全部原始文件,纸质版,立刻!”

等待的时间异常煎熬。林夏走到窗边,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密的雨丝斜织着,将远处的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团。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程立明那张总是带着温和与威严的脸庞在她眼前晃动。他教导她时的谆谆话语犹在耳边:“小夏,证据是法律的基石,程序是正义的堤坝。一个检察官,必须像守护生命一样守护证据的纯洁性和程序的严谨性。” 可如今,他亲手构筑的堤坝,似乎正在他经手的案件里无声地溃决。为什么?为了快速结案?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还是……更深的、她此刻无法触及的黑暗?

档案管理员抱着一摞厚厚的、边缘磨损的蓝色文件夹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林检,都在这里了。二十年前的原始记录,保管得还算完整。”

“谢谢。”林夏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深吸一口气,坐回桌前,小心翼翼地翻开最上面那本泛黄的物证交接日志。

一行行工整的手写记录,记录着每一件物证的来源、编号、接收人、接收时间、存放位置。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逐行扫过。当翻到记录被害人赵小雅指甲缝提取物的那一页时,她的呼吸骤然屏住。

接收人签名栏:程立明。

接收时间:案发后第三天下午三点十五分。

存放位置:物证冷藏库b区,17号柜。

她的心跳如擂鼓。这很正常,经办检察官亲自接收关键物证,符合程序。她继续往下翻,是物证保管中心的日常巡检记录。记录显示,在接收物证后的第七天,也就是dNA样本送检的前一天,保管员在例行检查时,发现17号柜门密封条有轻微松动迹象,但并未报告异常,只是简单记录“密封条复位”。

林夏的指尖冰凉。她翻到下一页,是物证出库送检的记录。送检人签名:程立明。送检时间:接收物证后的第八天上午九点整。备注栏里,用红笔加粗标注着:“样本污染,检测失败”。

一切都那么“完美”。程序上无懈可击,记录清晰完整。接收、保管、送检,每一个环节都签着程立明的名字,或者在他的监督之下。责任似乎被完美地分散了,任何环节都可能出现那个“意外”。但林夏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当“意外”成为一种模式,一种专门针对关键证据的模式,那么背后必然有一只操控的手。

这只手,很可能就是她最敬重的那个人。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窗外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王队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简短的一行字和一个附件

“林检,目标苏雯有异常动向。十分钟前,城西公墓南侧监控捕捉到可疑身影,疑似目标人物。另,你让留意的蓝色工装布料,苏雯近期无购买记录,但排查发现,物证中心临时工吴建国(老吴)的工装,上周报损换新了一件。旧工装去向不明。”

苏雯去了公墓?李倩的骨灰并未安葬在城西公墓……她去那里做什么?还有老吴的旧工装……林夏的心猛地一沉,立刻点开附件链接。

画面是夜视模式,有些模糊,但能辨认出是城西公墓外围一条僻静的小路。时间显示是二十分钟前。雨幕中,一个穿着深色雨衣、身形瘦削的身影正快步走向公墓深处。那走路的姿态,与监控里看到的苏雯极其相似!她似乎在刻意避开主路,专挑偏僻的小径。

林夏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就在那个身影即将消失在监控范围边缘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画面,缓缓停在路边。车灯熄灭,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色大衣、撑着黑伞的高大身影走了下来。雨伞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挺拔的身形,那走路的姿态……

林夏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程立明!

他怎么会在这里?深更半夜,冒着大雨,出现在这个苏雯刚刚潜入的公墓?是巧合?还是……追踪?或者……会面?

屏幕上的程立明撑着伞,没有立刻进入公墓,而是站在车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孤寂,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几秒钟后,他微微侧身,朝着公墓深处某个方向望去,那个方向,正是苏雯身影消失的位置。

林夏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抓起车钥匙和外套,没有丝毫犹豫。无论是为了苏雯的安全,还是为了揭开这层层迷雾背后的真相,她都必须立刻赶过去。冰冷的雨夜,寂静的公墓,心怀仇恨的年轻女子,以及她那位行踪诡异、身上疑点重重的导师……这绝不是一场偶遇。

她冲出办公室,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电梯下行时,她看着金属门上映出的自己苍白的脸,眼神里交织着震惊、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探寻。雨水冲刷着车窗,雨刷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却似乎永远也擦不净那厚重的雨幕。她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朝着城西公墓的方向疾驰而去。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一片片水花,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第五章 两难抉择

城西公墓的铁艺大门在车灯照射下泛着湿冷的寒光。林夏猛踩刹车,轮胎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甚至来不及熄火,推开车门就冲进了滂沱大雨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外套,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她心头的惊涛骇浪。

墓园深处,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挣扎着透出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纵横交错的小径和层层叠叠的墓碑轮廓。四周死寂一片,唯有雨点砸在石板路、树叶和石碑上的声音,汇成一片单调而压抑的轰鸣。林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前方黑暗的甬道。苏雯会去哪里?程立明又在哪?

她沿着监控中苏雯消失的方向疾步前行,泥水溅湿了她的裤脚。雨水模糊了视线,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就在她拐过一排高大的松柏时,前方不远处,两束微弱的光源刺破了雨幕——是手电筒的光。光线来自一座位置偏僻、被几棵老槐树半掩着的墓碑前。两个身影正僵持在那里。

一个是穿着深色雨衣、身形单薄的苏雯。她背对着林夏的方向,身体绷得笔直,像一根拉满的弓弦,手中的强光手电筒直直地打在对面那个人的脸上。

另一个,正是撑着黑伞、穿着深色大衣的程立明。他站在墓碑前,伞沿压得很低,手电筒的强光让他微微侧过头,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林夏绝不会认错。雨水顺着伞沿流淌,在他脚边形成一小圈水洼。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着我?”苏雯的声音穿透雨声传来,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和警惕。

程立明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做一个安抚的动作,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沉重。“苏雯,”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林夏从未听过的疲惫,“放下手电,我们谈谈。我不是你的敌人。”

“不是敌人?”苏雯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恨意,“那你是谁?是那个逍遥法外的畜生的保护伞?还是当年害死我姐姐的帮凶?!”她猛地将手电光柱移开,指向程立明身后的墓碑。墓碑上,镶嵌着一张年轻女孩的黑白照片,笑容温婉——那是赵小雅。

林夏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冰冷的雨水顺着树干流下,浸湿了她的后背。

程立明顺着光柱看了一眼赵小雅的墓碑,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苍凉:“你说得对,苏雯。某种程度上,我是帮凶。但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积攒勇气。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的鼓点声。

“二十年前,赵小雅的案子,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污点。”程立明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林夏的心湖,“那时我刚升任检察官不久,年轻气盛,急于证明自己。上面催得紧,社会舆论压力巨大,要求尽快破案,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张彪……是当时能找到的最符合逻辑的嫌疑人。”

林夏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看到程立明微微侧过身,目光似乎穿透雨幕,落在了她藏身的方向。他知道她来了。

“证据链有瑕疵,我知道。”程立明的声音低沉下去,“关键证人的证词不稳,dNA比对……当时的技术远不如现在。但我太想结案了。我……我默许了某些‘操作’。”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物证保管环节的‘疏忽’,让关键的dNA样本‘意外’失效了。证人那边……也施加了压力,让他们‘回忆’得更‘清晰’一些。最终,案子结了,张彪被判了。我以为……那是正义。”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苦涩和扭曲。“直到几年后,真正的连环杀手落网,他供认了杀害赵小雅的罪行。一切都错了。张彪是无辜的,他已经在监狱里度过了最宝贵的几年。而真正的凶手,因为我的‘完美结案’,继续逍遥法外,又犯下了新的罪行。”

林夏感到一阵窒息。她想过无数种可能,贪污、受贿、包庇权贵……却从未想过,一切的起点,竟源于一个年轻检察官急于求成的错误,一个为了“效率”而牺牲了真正正义的污点。

“这个污点,像毒瘤一样长在我心里。”程立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拼命工作,想用更多的正义去弥补。我教导我的学生,证据至上,程序正义……我以为我能洗刷掉那个污点。直到……李倩的案子出现。”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夏藏身的方向,仿佛在隔着雨幕与她直接对话:“那个富二代,他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他们不知怎么,挖出了当年赵小雅案的真相,挖出了我的污点。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处理’好李倩的案子,让那个富二代脱身,他们就把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我……我完了不要紧,但当年被我亲手送进监狱的张彪,他的家人,还有那些因为真凶逍遥法外而受害的人……他们的痛苦会再次被揭开,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

程立明的语气变得急促而痛苦:“我别无选择!我只能用同样的方法……污染dNA样本,制造监控‘意外’,干扰证人……我必须保护那个富二代,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才能掩盖我二十年前的错误!我知道这很荒谬,很肮脏!但我陷进去了,林夏!我陷在这个自己亲手挖的泥潭里,越挣扎,陷得越深!”

他猛地转向苏雯,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恳求:“苏雯,我知道你恨,你想用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但‘血色天平’的做法是错的!私刑只会带来更多的仇恨和混乱!收手吧!给我一点时间,我……”

程立明的话戛然而止。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的亮光在雨夜中格外刺眼。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用手捂住话筒,压低了声音:“……是我……什么?!……在哪里?……确定吗?……好,我知道了,立刻处理!”

挂断电话,程立明的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他猛地看向林夏的方向,声音嘶哑而急促:“林夏!来不及了!‘血色天平’……他们刚刚绑架了那个富二代!他们……他们要动手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林夏耳边炸响。她再也无法隐藏,从树后猛地站了出来。雨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在程立明那张写满恐惧和绝望的脸上。

二十年前的冤案,如今的包庇,导师的堕落,无辜者的牺牲……所有肮脏的真相如同污泥般在她眼前翻涌。而此刻,苏雯的“血色天平”已经越过了法律的边界,将复仇的利刃悬在了真凶的头顶。

一边是漏洞百出、被污染践踏的司法体系,一边是以暴制暴、走向极端的私刑正义。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站在两个身影之间,站在过去与现在的罪恶漩涡中心,站在程序正义与实质正义的残酷天平之上。

下一步,该怎么走?

第六章 终局博弈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林夏裸露的皮肤上,寒意刺骨,却远不及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程立明那张惨白绝望的脸,苏雯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还有墓碑上赵小雅温婉却已凝固的笑容,在她眼前交织、碰撞,发出无声的轰鸣。时间仿佛在暴雨中凝固了,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铅块。

“在哪里?”林夏的声音穿透雨幕,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她的目光越过颤抖的程立明,死死钉在苏雯身上。

苏雯握着强光手电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雨水顺着她的雨衣帽檐淌下,模糊了她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决绝和恨意却清晰得如同淬火的刀锋。她没有回答林夏,反而猛地将手电光柱重新打向程立明,厉声道:“你听到了?这就是你维护的‘正义’!一个手上沾着无辜者鲜血的畜生,就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背后,他就能继续逍遥法外,甚至用别人的命来堵你的嘴!”

程立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黑伞在他手中微微晃动,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只挤出一句破碎的哀求:“苏雯……别……别做傻事……给我点时间……我去自首……我把一切都……”

“时间?”苏雯发出一声尖锐的、近乎癫狂的冷笑,“我姐姐的时间呢?那些被他害死的女孩的时间呢?还有那个被你送进监狱的张彪,他的时间呢?程检察长,你的时间早就该结束了!”她猛地后退一步,手电光柱扫过林夏的脸,留下一道刺目的光斑,“林检察官,你也听到了。这就是真相,肮脏、丑陋,包裹在冠冕堂皇的程序外衣下!你还要继续维护这个系统吗?维护这个能让你尊敬的导师为了掩盖一个错误而犯下更多错误、保护真凶的系统吗?”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夏的心上。她看着程立明,那个曾经是她灯塔、她职业标杆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在暴雨中显得如此渺小、狼狈,甚至……可怜。他不再是那个威严的检察长,只是一个被自己制造的泥沼吞噬的可怜虫。二十年前的污点,像一个无法愈合的脓疮,最终溃烂,污染了现在的一切。

“告诉我地点,苏雯。”林夏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阻止,或许还来得及。一旦‘血色天平’动手,你们就和他一样,成了罪犯!这不是正义,是复仇!复仇只会带来更多的仇恨和毁灭!”

“罪犯?”苏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我们早就是了!在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里,我们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把被你们弄歪的天平,扳回来一点点!”她猛地转身,手电光柱指向墓园深处一条更幽暗的小径,“西郊,废弃的化工厂三号仓库。你有十分钟。十分钟后,血债血偿!”

话音未落,苏雯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融入了那片被暴雨和黑暗笼罩的树林深处,手电光瞬间熄灭,只留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哗哗的雨声。

“林夏!快!”程立明如梦初醒,踉跄着就要追上去,却被林夏一把拉住。

“你去哪里?”林夏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去……我去自首!我现在就去市纪委!我去承担我该承担的一切!”程立明语无伦次,眼神混乱,“但是林夏,你要阻止她!一定要阻止苏雯!不能让她为了那个畜生毁了自己!也不能……不能让那个畜生就这么轻易地死在私刑下!他不配!他应该接受法律的审判!哪怕……哪怕这法律现在看起来如此可笑!”

法律的审判?林夏心中一片苦涩。她手中确实有东西,那份被她藏在手机加密文件夹里的东西——一段无意中录下的、富二代赵天宇在某个私人会所里酒后炫耀的模糊视频。视频里,他带着醉意和残忍的得意,描述了李倩遇害当晚的一些细节,虽然隐晦,但足以成为刺破谎言的关键。然而,这份证据的来源……是她利用检察官权限,违规调取并截留的某段关联性存疑的监控备份。程序上,它根本站不住脚,一旦提交,不仅证据会被排除,她自己也将面临严厉的纪律处分甚至刑事指控。它就像一把双刃剑,伤敌,也必然伤己。

“审判?”林夏看着程立明,眼神复杂,“用什么样的法律审判?用你亲手污染过的法律程序吗?程老师,你告诉我,我现在手里的证据,该怎么提交?它能通过那道被你、被这个系统亲手筑起的‘完美’壁垒吗?”

程立明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皱纹,那里面写满了绝望和悔恨。

林夏不再看他,转身冲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湿透的身体陷进驾驶座,她顾不上擦拭,立刻发动引擎。轮胎在泥泞中空转了几下,猛地蹿了出去,溅起大片泥水。

她一边将油门踩到底,在湿滑的雨夜道路上疾驰,一边用蓝牙耳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东西拿到了?”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传来,是她在技术科唯一信任的朋友,也是帮她违规截留那段视频的人。

“拿到了,但没用。”林夏的声音因为紧张和车速而有些发颤,“程序上通不过。我需要一个能立刻生效、无法被程序壁垒挡住的渠道!现在就要!赵天宇被‘血色天平’绑了,随时可能没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呼吸声变得粗重:“……只有一个办法,风险极大。绕过所有内部系统,直接匿名上传到‘暗网’的几个特定论坛,那里有专门接收这类‘猛料’的渠道,传播速度极快,一旦引爆,官方想压都压不住。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痕迹很难完全抹除。追查起来,你和我,都跑不掉。而且,这等于彻底放弃程序正义,拥抱……另一种混乱。”

另一种混乱。林夏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晕。程序正义,这个她曾经奉为圭臬的信条,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它保护不了李倩,洗刷不了赵小雅的冤屈,甚至成了程立明和赵天宇之流的保护伞。而私刑正义,苏雯选择的道路,充满了血腥和失控,最终只会将所有人拖入深渊。

她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没有中间道路。

“上传。”林夏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立刻上传!所有责任,我来扛!”

“……明白了。给我三十秒。”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

与此同时,林夏猛打方向盘,车子一个急转弯,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朝着西郊废弃化工厂的方向狂飙而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李倩父母绝望的眼泪,赵小雅墓碑上的照片,程立明崩溃的坦白,苏雯眼中疯狂的恨意……还有她胸前那枚象征着法律尊严的检察官徽章,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车子在颠簸的废弃厂区道路上疯狂跳跃,远处,一栋巨大、破败的厂房轮廓在雨夜中显现,如同蛰伏的巨兽。三号仓库!

林夏一脚刹车,车子在泥水中滑行数米,堪堪停住。她推开车门,不顾一切地冲向仓库那扇锈迹斑斑、虚掩着的巨大铁门。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冷铁门的瞬间——

“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加密号码的短信,只有一个字:

“发。”

几乎在同一时刻,仓库深处,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属于男性的惨叫!

林夏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猛地撞开沉重的铁门,冲了进去!

第七章 污痕之证

仓库内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林夏撞开铁门的巨大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起沉闷的回音,像一记重锤敲在死寂之上。昏暗的光线从高处的破窗透进来,被雨水切割成一道道斜斜的光柱,勉强照亮了漂浮的尘埃和中央一小片区域。

就在那片光柱交织的焦点处,赵天宇瘫倒在一张锈蚀的铁椅上,手脚被粗麻绳死死捆缚。他昂贵的西装被扯得破烂不堪,脸上布满青紫和血痕,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嘴角淌着混着血丝的口水。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剧烈地痉挛着。他的左大腿外侧,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染红了他身下的一小片水泥地。

而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苏雯。她背对着门口,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她手中握着一把沾血的剔骨刀,刀尖正微微颤抖,悬停在赵天宇的脖颈上方。她的肩膀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所有的恨意倾泻而出。

“苏雯!”林夏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住手!”

苏雯猛地一震,却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疯狂:“林检察官……你来晚了。或者说,你来得正好,可以亲眼看着这个畜生付出代价!”

“代价不是这样付的!”林夏一步步向前,靴子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苏雯握刀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肾上腺素让她全身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她看到赵天宇眼中濒死的绝望,也看到苏雯背影里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毁灭欲。“他已经付出了代价!看看他!看看他腿上的伤!你难道要为了他,把自己变成和他一样的杀人犯吗?让仇恨彻底吞噬你吗?”

“杀人犯?”苏雯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死死盯着林夏,“他杀了我姐姐!他杀了李倩!还有那些我们不知道名字的女孩!他逍遥法外,他踩着她们的尸骨寻欢作乐!法律呢?程序呢?你们所谓的正义呢?它们在哪里?!它们保护了他!它们让他有机会继续作恶!如果不是我们‘血色天平’,他现在还在哪个会所里快活!”

她猛地扬起手中的刀,刀尖指向林夏:“还有你!林检察官!你口口声声说法律,说程序!你手里明明有证据!那个视频!可你做了什么?你把它藏起来!就因为程序不完美?就因为怕担责任?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你们都在维护这个吃人的系统!”

林夏没有退缩,迎着那冰冷的刀锋和更冰冷的指控。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的检察官制服湿透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此刻内心的煎熬。

“证据已经公开了。”林夏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就在我撞开门之前。匿名上传到了暗网。现在,全世界都看到了赵天宇的自白。他逃不掉了。”

苏雯眼中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扬起的刀僵在半空。她似乎没听懂,又或者是不敢相信。

“你……你说什么?”

“我说,证据已经公开了。”林夏重复道,一字一句,“用程序之外的方式。赵天宇的罪行,程立明的包庇,二十年前的冤案……所有肮脏的真相,都暴露在阳光下了。舆论会像海啸一样席卷而来,没有任何力量能再掩盖。”

仓库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赵天宇痛苦的呻吟和窗外哗哗的雨声。苏雯握着刀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那燃烧的恨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得有些涣散,一种茫然和巨大的空虚感开始在她眼底蔓延。

就在这时,仓库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透过破窗和高大的门缝,在仓库内壁上疯狂地跳跃、旋转。

“警察……”苏雯喃喃道,眼中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绝望和一丝解脱。她手中的剔骨刀“哐当”一声掉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仓库大门被猛地撞开,全副武装的特警如同潮水般涌入,强光手电瞬间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不许动!警察!”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呼喝声此起彼伏。苏雯没有任何反抗,顺从地被两名特警按倒在地,迅速戴上手铐。她的目光越过警察的肩膀,最后看了一眼瘫在血泊中、正被医护人员紧急止血包扎的赵天宇,又看了一眼站在光影交界处、浑身湿透、面无表情的林夏。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恨,有怨,有茫然,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空洞。

林夏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像。她没有去看被抬走的赵天宇,也没有去看被押走的苏雯。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脚边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银色的徽章。那是她的检察官徽章,在刚才撞门而入的混乱中,不知何时从她湿透的制服上掉落下来。

一名警官走到她面前,语气严肃:“林检察官?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林夏没有回答。她慢慢地弯下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捡起了那枚徽章。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然后,她摊开手掌。

银色的徽章上,象征着法律天平的浮雕依旧清晰。然而,在徽章边缘,一道暗红色的、已经半凝固的血痕,如同一条丑陋的毒蛇,蜿蜒爬过神圣的图案,留下刺目的污迹。那是赵天宇的血?还是刚才混乱中沾上的泥污?又或者,是更深层、更无法洗刷的某种东西?

林夏凝视着那道污痕,久久不动。警笛声、人声、雨声,似乎都离她远去。她的世界只剩下掌心这枚小小的、被玷污的徽章。

最终,她抬起头,看向那位警官,眼神里所有的挣扎、痛苦、迷茫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不用去警局。”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我去市纪委。我要自首。”

她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迈开脚步,朝着仓库外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踏在闪烁的警灯光影里,踏在尚未停歇的雨幕中。她攥紧了那枚带着污痕的徽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它,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都深深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雨还在下,冲刷着城市的污浊,却似乎永远也洗不净某些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林夏的身影,在红蓝交替的警灯映照下,拉得很长,很孤寂,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象征着最终审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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