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毅在脑海中反复推敲，让计划的每一处细节都严丝合缝。
这看似是一场赌局，实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双向捆绑。
赢了，他能将触角深入销售渠道的核心，增强话语权。
即便出现极小概率的失利，娄家更深地入股特区工厂，也等于将他们的未来与特区事业彻底绑定，从而倒逼香江本土工厂的转型。
这几乎是一个立于不败之地的阳谋。
几天后，苏毅约娄大勇在中环的陆羽茶室见面。
茶香袅袅中，苏毅并未急于切入正题。
他先将特区最新的投资优惠文件推了过去，又指着带来的工程进度照片，聊了聊恒通电子厂房封顶的喜讯。
话题最后，才似不经意地落回到一个老生常谈的忧虑上。
“大勇哥，不知道你有没有细想过，特区这扇门一开，对香江本土的制造业，尤其是我们电子这一行，冲击会有多大？”
苏毅语气平缓，像在讨论天气，“我推测，未来三五年内，成本上无法抗衡的香江电子厂，生产线恐怕会成片关闭，北移将是唯一的生路。”
娄大勇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港岛实业家固有的自信。
“小毅，你这话说得太绝对了。香江的电子业如今势头正旺，技术、人才、国际订单都在这里。特区是有优势，但想动摇根本，没那么容易。最多是分流一些低端产能罢了。”
“看来，我们对趋势的判断，差距不小。”
苏毅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变得锐利，“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用一个更直接的方式，来验证谁的判断更接近未来。”
“哦？怎么验证？”娄大勇来了兴趣。
“就赌特区工厂的‘威力’。”
苏毅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以恒通电子正式投产后的第一个完整年度为限。我赌我们的产能能达到同等规模香港工厂的两倍以上，综合成本控制在香港的六成以下。如果两者我都做到了，便算我赢。反之，则算你赢。”
他稍作停顿，让赌约的核心沉淀下去，然后才抛出筹码。
“赌注是：若我赢，我希望能以公允价格，购入‘娄氏贸易’三成的股份。若你赢，娄家则可以同样条件，获得恒通电子三成的股权。”
娄大勇没有立刻回答。
他放下茶杯，目光却炯炯地落在苏毅脸上，试图从那平静的表情下捕捉一丝迟疑或夸大。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沉静的笃定。
与此同时，他脑中飞快盘算。
如果苏毅赢了，那便证明其预判完全正确，特区模式将摧枯拉朽。届时，自家香江工厂若不转型，势必衰败，赖以生存的贸易公司价值也将大幅缩水。
在此情况下，让出三成贸易公司的股份，换取与苏毅这个“先知”更深的绑定，或许并非损失，反而是一步活棋。
反之，若是自己赢了，不仅能以优惠价获得特区工厂三成的宝贵股权，结合娄大伟手和苏玉华手中原有的份额，娄家甚至可能在股权上反超苏毅。
无论怎么看，这似乎都是一个风险可控，而潜在收益巨大的赌局。
茶水的热气在他眼前升腾，仿佛也模糊了未来的边界。
“好！”娄大勇轻轻的拍了一下桌面，眼中闪过一丝商人的锐光，“这个赌，我接了。”
君子协议既定，两人心下各有盘算，面上却都是笑容，在茶室门口握手作别。
自此，苏毅便将全副心神都投注到对岸的那片工地上。
他频繁往返两地，亲自督促进度、协调设备、遴选人员。
时间在钢筋水泥的浇筑与机器设备的轰鸣中飞速流逝。
1981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特区罗湖区，一块崭新的铜牌在阳光下被郑重揭开红绸。
“特区恒通电子股份有限公司”几个大字熠熠生辉，鞭炮声噼啪炸响，惊起远处稻田里的飞鸟。
开业典礼办得简单而隆重，特意从香江赶来的李宏伟、娄大伟等人，与特区方面的人员齐聚在崭新的厂门前。
最引人注目的，是亲自前来道贺的特区招商局苗志勇局长与李惠安副局长。
苗局长身材敦实，笑声爽朗，他握着苏毅的手用力摇了又摇。
“苏先生，你是真正有魄力、有眼光的实干家！恒通电子是我们特区第一家正式挂牌营业的外资电子厂，这是零的突破，意义重大啊！”
李副局长更为儒雅，但眼神同样热切，他环顾着崭新整洁的厂房，对在场所有来宾，尤其是几位同来观摩的港商说道：
“我们特区建设，就需要恒通电子这样的‘领头羊’！我们招商局一定会提供最好的服务，保障企业顺利发展。我们希望，也相信，恒通一定能成为一家标杆企业！”
两位局长的话，字字恳切，句句饱含期盼。
他们不仅是在祝贺一家工厂开业，更是在向所有人展示特区的决心与诚意。
他们急需一个成功的样板，一个能让更多观望中的港商放下疑虑、跟随而来的“定心丸”。
恒通电子的成败，早已超越了一家企业的范畴，更关乎特区招商引资战略的破局。
苏毅站在人群中，迎着苗李二位局长殷切的目光，又看了看身旁神色各异的港商同行，心下清明。
他知道，自己脚下踩着的，已不仅仅是一家工厂的地基，更是一个时代的潮头。
开业典礼的鞭炮声与贺词余韵尚在空气中回荡，宾客与领导的车辙便已陆续驶离。方才还满是笑脸与寒暄的厂区，迅速切换至另一种状态。
苏毅送走最后一批客人，转身回到车间大门前。此刻，首批招募的工人也完成了初步培训，正穿着统一的浅蓝色工装，在各工位旁安静待命。
一切早已就绪，只等一个象征性的开端。
他朝车间主任微微颔首。
指令下达，总电闸合拢，柔和的日光灯管次第亮起，照亮每一张屏息凝神的面孔。
紧接着，低沉而有力的嗡鸣声从生产线深处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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