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边境，落鹰峡。
霍元卿此刻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捂着鼻尖，立在崖边，玄甲覆霜，目光如鹰隼般掠过下方谷地。
远处西凌军营，篝火连绵如星，映着漆黑夜空，隐隐有马蹄踏地声随风传来。
“王爷，探子回报，西凌今夜异动。”
副将陈穆疾步上前，“中军大帐半个时辰前进出一女子，装束古怪，未着甲胄，反穿一身短打劲装，头发也束得怪异。”
“女子？”霍元卿蹙眉。
“是，且……”陈穆迟疑片刻，“那女子腰间挂的数枚铁球，非金非木，从未见过，西凌主帅屠毕对她极为恭敬，称其为天女。”
霍元卿心头微沉。
他忆起离京前，北燕蓝苏语背后，似有非此世之力作祟。
莫非西凌也……
“传令下去。”他转身，甲胄铮然作响，“弓弩手伏于东西两翼，重骑预备，若敌夜袭，放他们进谷，合围剿杀。”
“末将领命！”
军令层层传下，黑暗中响起轻微甲片摩擦声。
南梁军如静伏的兽，蛰于峡谷阴影之中。
子时三刻，西凌动了。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惟马蹄包了棉布的沉闷声响。
黑压压骑影如潮水般涌进谷口，为首一将身形魁梧如熊，正是西凌猛将屠毕。
他身侧，果然跟着个娇小身影，女子一身藏蓝短打，长发高束成马尾，背上负着个古怪行囊。
霍元卿眯起眼，抬手。
峡谷两侧，弓弦绷紧之声如蝗虫振翅。
屠毕率军行至谷中，忽地勒马，竟仰天大笑：“霍元卿，既设了埋伏，何必藏头露尾？出来吧，让本将看看你这南梁驸马，北燕的枭雄，是否如传言中那般能耐！”
声震山谷。
霍元卿缓缓自崖后现身，玄甲在月下泛着冷光：“屠将军既知是埋伏，还敢入瓮？”
“瓮？”屠毕狞笑，顿然侧身，对女子恭敬一礼，“请天女展神威！”
女子上前两步，自腰间摘下一枚黑铁圆球。
球不过拳头大小，表面粗糙，尾部连着截短绳。
她指尖一晃，竟有火星迸现，点燃了绳头。
“那是何物……”陈穆低呼。
霍元卿瞳孔骤缩，厉喝：“退！”
迟了。
女子抡臂一掷，铁球划破夜空，直落向南梁军伏击的东侧山崖。
“轰——”
地动山摇。
火光炸裂的瞬间，霍元卿只觉热浪扑面，耳鸣如雷。
山崖碎石崩飞，混着残肢断臂如雨落下，惨叫被更剧烈的爆炸声吞没。
一整片伏击的弓弩手阵地，竟在顷刻间化为火海。
“放箭！放箭啊！”陈穆嘶声大吼。
还活着的弓弩手，早已魂飞魄散，少数射出的箭矢也零落无力。
屠毕狂笑：“儿郎们，杀！”
西凌铁骑如狼入羊群，直扑南梁中军。
“重骑，列阵！”霍元卿拔剑，声如金铁。
玄甲重骑自后方涌出，铁蹄踏地震天。
还未接阵，女子又掷出第二枚铁球，这次，目标是粮草辎重营地。
“不！”霍元卿目眦欲裂。
轰然巨响中，堆积如山的粮草被点燃，火舌冲天而起，映红半边夜空。
战马惊嘶，士卒溃逃，原本严整的军阵顷刻大乱。
“主帅，守不住了！”陈穆满脸血污，嘶声喊道：“那妖物太厉……”
话音未落，第三枚铁球已至空中划出弧线，直坠中军大旗。
霍元卿咬牙，纵身扑向帅旗所在。
他长剑出鞘，竟在铁球落地前一瞬，以剑身侧面奋力一挑。
铁球被挑飞数丈，落在空旷处炸开。
气浪将他掀飞，后背重重撞上旗杆，喉间腥甜上涌。
“主帅！”亲兵拼死冲来，架起他便退。
屠毕已率军杀到十丈内，手中长刀染血，狂笑如雷：“霍元卿！你未婚妻在北燕救人，你却要死在这儿！可惜啊，听说还是个美人……”
霍元卿抹去嘴角血，倏忽笑了。
笑容冰冷，带着滔天杀意。
“陈穆。”他低声，“带三百死士，绕后袭其粮道，他们既炸我们的，我们便烧他们的。”
“可粮道在三十里外，守军至少五千——”
“那女子所携妖物必有数限。”霍元卿盯着远处正从行囊中取第四枚铁球的天女，“她每用一枚，便少一枚，传令全军，化整为零，散入峡谷山林，以弓弩游击，拖住主力，你去烧粮，烧完即走，不可恋战。”
陈穆咬牙：“末将领命！”
军令再下，溃军如溪流分岔，迅速散入黑暗山林。
西凌铁骑追之不及，反被冷箭射落数人。
女子蹙眉，又要掷弹，屠毕却按住她手腕：“天女，省着些用，霍元卿已是强弩之末，待天明搜山，他插翅难飞。”
“在我们那，区区几人早就被我炸没。”女子冷哼一声，收起铁球，自背后行囊中取出一物，是个长筒状铁器，她单眼凑近，竟朝山林中观望。
霍元卿伏在岩后，心头寒意骤生。
那东西……竟能于黑夜中视物如昼？
“找到你了。”女子轻笑，举筒对准霍元卿藏身之处。
霍元卿本能翻滚。
“砰！”
岩屑迸溅，他原先伏身处竟被打出一个浅坑。
若非躲得快，那一击便能要命。
“弓箭手！”霍元卿厉喝。
箭雨洒向女子所在，被屠毕亲兵举盾挡住。
女子从容后退，声透过夜风传来，清晰得诡异：“楚王殿下，时代变了，你这冷兵器，敌不过我的热武器。”
霍元卿听不懂热武器何意，却听懂她话中睥睨。
他握紧剑柄，指甲陷进掌心。
不能退。
退一步，西凌军便能长驱直入，直逼南梁腹地。
清禾在北燕苦守的城池，百姓在城中翘首的期盼，都将化为泡影。
他缓缓起身，扯下染血的披风，露出内里锁子甲。
玄甲于火光中森然如兽。
“屠毕。”他扬声道：“可敢与本王，阵前一战？”
屠毕眯眼：“将死之人，也配叫阵？”
“不敢？”
霍元卿剑尖斜指，“那便带着你的天女，滚回西凌，此地方圆百里，埋着南梁七万忠骨，他们正缺几个西凌大将，作伴。”
话音落，山林寂静。
片刻，屠毕暴喝如雷：“好！本将便成全你！”
他纵马出阵，长刀映火。
女子欲拦，屠毕却摆手：“天女稍候，待我斩了这北燕战神，再踏平山河！”
两军阵前，火光照亮方圆百丈。
霍元卿提剑迎上，步伐沉稳如岳。
背后是焚天的粮草，是战死的同袍，是千里之外清冷的眼。
不能输。
他深吸一气，剑起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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