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村里正刘大周匆匆扯下檐下麻绳上挂着的帕子丢到木盆中，刘大周的老婆往着木盆倒上一些热水：“老刘，你去到溪边之后，说话可得多留意些，刚才挑着玉米回家路上，我停下看了两眼，虽说离得远，但是一看那架势，来头肯定很大！你去了之后，就问一问人家，要不要草料或是柴块，多听少说。”
刘大周抄起两捧水胡乱在脸上洗了两把，抄起帕子拧干水，又把帕子对折抖了抖，两手捧着帕子不断在脸上和脖子上擦着。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刘大周拎着帕子一头，往着自己身上拍打了一阵：“赶紧看看我衣裳上还有没有毛草和玉米叶这些，去见贵人，可别惹怒了人家。”
围着刘大周转了一圈，从刘大周背上和腰间拿下几根茅草，又细心在丈夫裤腿上摘下不少粘粘草：“老刘，要不换身衣裳再去？”
“不用，掰一天的玉米，一身臭汗，这脚更是臭哄哄的，等热水来洗一洗，换身干净衣裳，天都黑了。”
“行吧，那你记住了，别离人家近了，得罪了人可不好。”
贺晨和袁小六几人站在刘大周家院外，贺晨身边的小男孩扯了扯被贺晨握住的小手，贺晨低头：“你要回家去了？”
小男孩怯生生点了点头。
贺晨伸手摸了摸小男孩布满汗渍的小脸，接着松开握住小男孩的右手：“回去路上可不能贪玩，别让你父母担心。”
刘大周夫妇听到院外的说话声，双双来到院门外，贺晨从跑远的小男孩身上收回目光，走向刘大周夫妇：“你是小刘村的里正？”
刘大周两手微微收拢着，很是局促，刘大周的老婆伸手轻轻推了推丈夫，刘大周往前挪了一小步：“是的，不知贵人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们今日到千峰山来转一转，今夜就在村东头扎营住一晚，来村子里呢，就是想来找你们买一些青白苦菜，另外就是买一些新红豆回去煮两锅泡饭吃。”
刘大周夫妇一听贺晨是到村中来买青白苦菜和新红豆，紧张的心倒是松了不少。
刘大周朝自家院内看了看：“贵人要是不嫌弃，到我家院里坐一会，我们去地里砍些菜回来，至于新红豆，要请贵人等一等，我让村里的婶娘们赶紧剥一些出来，挑着绿壳的剥出来，不到半个时辰也就煮熟了，要是挑那些稍老一些的豆，可能得煮一个多时辰都未必能熟。”
说完，刘大周夫妇都大气不敢出地看着贺晨和袁小六几人。
“好，麻烦你们了。”
贺晨几人进了院中，妇人赶紧拿起黄竹扎的老笤帚，轻轻把玉米棒上褪下的壳往着一边推了推，扫出一条小路来，一边扫一边轻声说着：“贵人，庄户人家就是这样，有些乱，还有些脏，那些鸡也听不懂话。”
说着，小心将鸡粪往着边上扫开。
“不碍事，我们也是庄户人家出身，见惯了。”
刘大周迎着贺晨几人走上三台石阶，连忙将正堂内的长条板凳都给抱了出来摆开：“贵人请坐。”
刘大周看了看板凳，急忙用衣袖擦了擦板凳：“别嫌弃，这段时间忙着收玉米，家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贺晨几人落座之后，妇人放下老笤帚，麻利地在木盆中洗了洗手，扯下帕子擦干手：“贵人稍坐，我给你们泡茶。老刘，赶紧先招呼几家人给贵人剥些新红豆，再带人砍些菜洗捡出来。”
贺晨看着院左侧一长排木桩搭建的棚子里堆起半人多高的玉米棒子，又看了看院中几乎铺满的一层玉米棒子上褪下的壳，笑看正在磨刀石上磨着镰刀的刘大周：”刘里正，收了几天玉米了？”
刘大周往着磨石上抄了一把水，一边磨着镰刀一边回话：“已经收了四天了，我们这边旱地多是偏坡山地，骨篓挑一挑，一个来回至少要两刻多时间，好多地方，就算有牛车和马车也进不去。”
贺晨抬眼望对面的山坡：“刘里正有没有跟村中人商量过，牛车马车可以走得到的地方，修一条毛路出来？”
刘里正磨刀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贺晨：“以前从来没有往着这个方面想过，再说就是就算修的是毛路，占一家，不占一家的田地，这里里外外的，怕是说不通。”
贺晨点了点头。
刘大周老婆搬了一张小木桌摆到贺晨面前，又抱了六个陶碗出来，提了陶壶往着陶碗里倒茶，闻着清新中带了一丝微涩的山茶，贺晨看向黄褐色的茶汤：“大嫂，这是自己采来晒的山茶？”
妇人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贵人多担待，我们庄户人家，都在村子周边的山上采些山茶回来晒一晒泡着喝。”
“山茶清凉解暑，还有药性。我们也经常喝。”
说完，贺晨端起陶碗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嗯，就是这个味。”
“你们的子女呢？”
“回贵人话，两个儿子干完活去了山中找菌子来做个菜，我们夫妻早一步回来做饭。”
贺晨点了点头，看向连绵起伏的群山，目光中多了几许追忆。
“贵人，我得去做饭，你们自己倒茶喝。”
“好，你去忙吧。”
贺晨小口小口喝着山茶，看着院内玉米壳上不停扒啄着的鸡群：“小六，一眨眼，我们也有三四年没怎么下地了。”
袁小六咽下茶水：“公子，我也想下地干活那滋味了。”
贺晨看向四个府兵，见四人也是一脸怀念之色，又端起山茶喝了一口：“其实也简单，等我们回到五柳镇之后，我们也划出几十亩地来，撒秧、栽秧、种玉米、种芋头、种红豆、种麦子、种蚕豆豌豆、栽白薯，撒些青白苦菜，再栽些葱姜芫荽和薄荷蒜苗，你们说怎么样？”
袁小六和四个府兵目光热切地盯着贺晨，贺晨抿嘴一笑：“看来此事可行，等回去之后我们挑一处地方，把此事实施下去，如何？”
袁小六五人连连点头。
贺晨看着五人那兴奋的目光，不由轻叹：“你们也别急着开心，五柳镇周边哪来的地给我们去耕种？要种的话，只能是到封地，一来一回，近百里地，你们愿意？”
袁小六五人犹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是呀！五柳镇周边仅有的田地都是有主的，况且五柳镇周边现下用地极为紧张！永丰府虽说由公子说了算，可公子绝对不会因私废公。
贺晨狡黠一笑：“栽秧恐怕是不成了，北岭新建的城墙以北，我们倒是可以划出几十亩地来耕种，你们意下如何？”
“公子，只要有地可种我们就满足了。”
“行吧，满足你们。”
贺晨说完起身：“这小刘村依山傍水，山清水秀，比之我们大弯山虽说稍逊一些，倒也不失算得一个好的在处。”
“公子，这村中屋舍还是破旧了些。”
贺晨转头看向袁小六：“小六，这跟我适才跟里正提及毛路一事是一个道理。开出一条牛马车可以通行的毛路，牛马车走一趟，堪比十个人来回一转！这些道理一旦想通了，事情也就好办了。”
袁小六点了点头：“公子说的极是！只是这么浅显的道理，怎么他们愣是不明白呢？”
“不是他们不明白，是少了带头的人。以你的经历和阅历，其实你也可以在官衙任一官职，你不会比别人差。”
袁小六摇头：“我不行，肯定不行的。”
贺晨看袁小六连连摆手，不由摇头苦笑：“你呀，我又没让你去任官，你怕什么？”
袁小六讪讪一笑：“小六就想跟在公子身边。”
妇人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煮玉米出灶房，来到贺晨几人跟前：“贵人，这是地里补种的玉米，刚好适合煮着吃，希望贵人不要嫌弃。”
袁小六上前将木盆接到桌上，贺晨笑看妇人：“大嫂有心了！我们也有不少时日没有吃到煮玉米了。”
“贵人不嫌弃就好，你们慢慢吃。不够的话，我再煮。”
袁小六很快啃完一个玉米棒，朝着猪圈一丢，两头猪都朝玉米棒哄抢而去，贺晨饶有兴致看着两头黑猪：“小六，你说我们要不要养一些猪？”
袁小六抓了一个玉米在摘着玉米丝：“公子，那当然好了！我们自己养了自己杀着吃。”
贺晨轻轻点头：“也行，等你们的老婆到了五柳镇，我们便圈养一些母猪，下一窝窝的小猪，如果以后五柳镇大多半的猪肉都由她们养的猪来供应，也是一条财路。”
袁小六眼放亮光，咽下玉米：“公子，这个好啊！这事她们肯定行！”
“我们一路走来，百姓家中或多或少都养着鸡鸭猪鹅，有些人家还养了羊，只要顺顺当当再有一两年，鸡鸭猪羊成群！百姓的日子将越来越好！”
妇人在围腰布上擦着手走近贺晨几人：“贵人，玉米够不够吃？不够灶房里还有。”
“够了，大嫂。蒸上饭了？”
“嗯，蒸上了，木甑下边我还煮了芋头，芋头熟了，我再拿些给贵人尝尝，配着腌豆腐酱，味道可好了！”
“这么说来，大嫂腌的豆腐肯定很好吃？”
妇人脸上泛起一丝得意之色：“不瞒贵人，这村中一到年尾，家家户户磨了黄豆做豆腐之后，都喜欢聚拢到我家来，我教着她们腌豆腐，腌酸菜。”
“那好，一会劳烦大嫂把腌豆腐和酸菜也卖给我们一些。”
“那能吃多少？一会我送给贵人一缸！都是地里的出的，不值什么钱。”
“那就谢谢大嫂了！村子里养猪的人家多不多？”
妇人拉了一个小板凳坐下：“贵人，自从府尹大人减少粮赋，又颁布好些新的政令之后，我们全村人都憋足了劲下地干活！以往苦死苦活，自家剩不下多少口粮，活得有苦没处说，如今好了，大家都有了奔头！养些鸡鸭猪养，也不怕被人惦记！田间地头找些野菜茅草，也就养大了。”
袁小六五人都给妇人使着眼色，妇人愣是没明白过来，看了看袁小六五人，又看向贺晨，只见贺晨一笑：“大嫂，你接着说。”
“府尹大人是个好官，专门就是来拯救我们北地百姓的！只要不懒，都一村的，你家借我一两个小猪，借两只小鸡小鸭，都不用谈钱的！你想呀，老母猪带小猪，一窝少的七八个，多的十五六个！一年下两窝小猪呢！”
袁小六五人脸被憋得通红！微垂着头没敢出声打断！心里却在呐喊：大嫂！公子在问你村里养猪的人多不多？
好在，妇人好似回过神来了：“噢，贵人，那个，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一两个猪的。村里有六户人家养着老母猪，这一家人养个三四个猪还行，多了就有些照顾不过来了。”
“村里有劁猪匠？”
“没有，就大刘村有一个劁猪匠，以前只是时不时有人去找他，现在倒好，周边十多个村寨，他忙都忙不过来，好多人家打主意，想把自家娃子送去拜师。”
“这是好事，就像大嫂说的，家家户户都养了猪，想懒也懒不住了！找些猪草来煮了喂，不但猪能吃，鸡鸭鹅也能吃，猪圈丢些茅草玉米杆，还能造粪肥田。猪养大了之后，要么卖出去，要么自己杀了吃肉，腌腊肉，再炼几罐猪油，日子滋滋润润的，肯定会越来越好。”
妇人听着贺晨娓娓道来，心里啧啧称奇！这贵人说得头头是道，难道真像贵人所说，这贵人真是庄户人家出身？不像啊！
“大嫂，等苦上几年，家里就该盖新房子了吧？”
妇人脸上满是期许之色：“早就想了，贵人。两个儿子也长大了，盖个新房子，给娃说个亲事也要容易得多。”
“嗯，等县里招集民壮修路修水库河沟的时候，可以让你两个儿子去做工，一个月二两银钱，还管吃食，扎扎实实干上一两年，还愁盖新房子的银钱没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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