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活了八十几年，也是眼睁睁看着钱越来越不值钱的。
但这年头一块钱意味着什么，能买到多少东西，能养活一家几天，这些都是刻在他心底的。
因为刻的时候太痛了，怎么忘得掉呢？
西山哪里有过这样的巨款？
他八十多岁的时候，枕头底下最多压过六百块，那可是2020年。
他穷了一辈子，买什么都缩手缩脚的。
连买个韭菜馅的饼，他也要让摊主给他剖开，他自个儿去座位上装满免费的辣酱，然后走上一小时的路，带回家把馅儿抖出来当接下来一个礼拜的下粥小菜。
他从来没有连着馅儿吃过一口饼。
西山这两天接二连三受到巨大的冲击。
他从来不知道钱能来得这么容易。
好像他上辈子为省几毛几分吃的苦，像笑话一样。
但他又不是个愣头青，早知道怨天尤人最没有用。
这是老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有钱，他就要好好用。
他要好好用尽一分一厘，带着阿七，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走。
西山挑着担从自己的地盘走到鳝鱼买主那儿，短短两三分钟的路，他就想好了这三十块的用处。
妻子一直心心念念让阿武上学。没记错的话一年级学费是一块五，他留出十块钱，帮阿武交到乡里，也算是对妻子尽心了。
然后，他就带上阿七，找个地方单过去。
他要分家。
还有双娣和留娣……
西山的眼前总是出现这俩小姑娘的脸。
大凤是前车之鉴，这俩姑娘留在茂娘跟前，早晚会当了周家和阿武的血包。
他昨天傍晚做好了决定，只要她们愿意，他就把姐妹俩也带走。
二十块钱，足够他们父女四人安顿下来了。
西玖玖看西山又傻住了，拿两个爪子轮流拍打着他的脸：“山子？三十块就把你乐傻了？”
西山回过神来，用两个手指上下捏住小狗的嘴：“嘘，这年头待遇最好的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块左右。咱们庄稼人又不像城里人，三十块得攒大半年呢。”
“那是你没有遇到我这个赚钱理财小天才。”
西玖玖昂着脖子，伸出在野地上蹭得黢黑的小爪子：“给我十块。”
西山不知道自己脸上早被狗呼扇得黑乎乎的。
他哑然失笑：“你一条狗，你要钱干什么？”
西玖玖气鼓鼓地嘟起脸：“汪！今天这五十斤的担子都是我挑来的，我分一半怎么了？”
西山又笑：“理财小天才，一半是十五块。”
西玖玖眼神清澈，呆呆地看着西山：“十五比十要多吗？”
西山悄悄抽出那沓钱里唯一的一张大团结，哄小孩儿一样说：“十块更多，拿着吧。”
西玖玖如获至宝。
她叼住钱，急切地把头埋进西山怀里，含含糊糊地说：“我困了，我睡了汪。”
西山越看越觉得兰花像一个心性不定的小丫头，刚才还嚷着叫他在黑市上买东西呢，这会儿捧着钱竟然要睡了。
八成还是装睡，不知道又想闹什么。
但西山就是没来由地惯着它的奇奇怪怪可可爱爱。
“行，睡吧，我在这里晃一圈，看看有没有鸡蛋。某只小狗叫我应下的两斤鸡蛋还没个着落呢。”
西玖玖已经听不到了，她早进空间了。
西玖玖先是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端详了一会儿这张半新不旧的钱。
虽然也是花花绿绿的，但也没有烟壳子好看嘛……
西玖玖料定，所有花花绿绿的纸都是值钱的。
肯定越美越值钱。
西玖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把大团结放到货架上。
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想象着自己给西山一沓钱时，那个穷酸庄稼汉吃惊的表情。
“嘿嘿，叫你看不起我们小狗。小狗要钱干什么？当然是……”
她扒拉住货架，一对星星眼死死盯着大团结，朝它吹了一口气，甜甜地说：“……啵啵！钱生钱！”
没有任何反应。
西玖玖耐心等着，又吹了一口气，语气更加讨好：“啵啵～小钱钱，啵啵～”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又等了几分钟，西玖玖垂下了脑袋。
看来和麻袋一样，钱也是不能复制的。
“嗷呜……”
西玖玖沮丧地离开空间。
西山见小狗动了动，刚才一直竖着的小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怎么了？饿了？咱们快回家了。”
西玖玖把钱丢回给西山：“我不要了汪。”
西山此时正站在一个卖布的女人面前。
他刚才看上了一块花布，正在犹豫要买多少。
要是价格合适，他想多扯一些，给阿七也做一身新衣裳。
他的宝贝小女儿穿的都是过了七八道手的旧衣服，还没穿过鲜艳的花色呢。
一定很可爱。
女人见他衣服里冷不防掉出一张大团结，眼睛都亮了。
“大哥，你别处看不到这么好看的花色的，这是经编厂刚拿出来的样品。你扯十米，我算你一块钱一米。”
西玖玖猛地抬起头，狠狠“汪”了一下。
“抢钱呐汪？十块钱多难挣啊！买个破布就全花完了？”
西山一听：呦，怎么打了个盹儿就转性儿了？刚才还大言不惭看不起三十块钱呢？
西玖玖推着西山：“买一点点，只能买一点点哦。”
西山也在犹豫，问：“扯两米行吗？”
这块布是六十厘米开幅的，扯两米，应该能给留娣和双娣做个无袖的背心，剩的边角料给阿七做个小肚兜。
西玖玖又要叫：“再少点，再少点。”
摊主一脸惋惜的样子，正要劝这两米够干什么的呀，没想到西山又说：“一米，我就要一米。”
女人两个眼珠子登时翻上天。
她责备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买东西也这么缩手？一米的布能干什么？做个裤头吗？”
“我就要一米，谢谢。”
西山不理会女人的冷嘲热讽，掏出一块钱递过去。
女人眼皮一垂，看到孤零零的一张钞票，急了：“你多买，我才能给你一块钱的价。你就买一米，得给我一块五。”
西山板着脸：“那你给我少裁点，我就要一块钱的。”
“你！”
女人已经拿起剪子准备扯布了，听到西山这么说，急得跳脚：“哪有你这样的！？你懂不懂这儿的规矩？”
西山说：“不问不买，不买不问。除了这个，难道不让讨价还价吗？”
西玖玖恨不得拍掌：“山砸，干得漂亮。”
女人语塞，白了他一眼，剪子往下挪了一大截。
“撕拉”一下，一块漂亮的花布丢到了西山怀里，盖住了一脸期待的西玖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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