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殿下。”
“周大人不必拘礼。”
周念州得了允准,才直起身。
因着太子被禁足,他只能到东宫书房来禀事。抬眼时,便见文远侧歪在窗边的软榻上,午后疏淡的光透过窗纱,给她半边身子镀了层柔和的晕。
她手里拿着卷书,另一只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上,姿态是难得的闲散,甚至透出几分不属于储君的、近乎风流的随意。
“殿下,”周念州顿了顿,还是开了口,声音沉稳,“臣私以为,今日朝上之事,殿下处置……略急了。”
话落,周念州便感受到一阵无形的注视,心下紧了紧,面上却不露,继续道:“殿下若意在培植可信之人,徐徐图之方是上策。今日如此直斥吴阁老,虽占一时上风,却恐令许多原本中立、甚至略有倾向的臣工心生寒意,失了人心。”
他说完,书房内一片寂静。
半晌,榻上传来一声轻笑,很短,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接着是书脊轻磕在紫檀木小几上的“嗒”的一声。
“周大人是觉得,本宫太过激进?”
文远的视线仍落在书页上,没动,只眼睫几不可察地抬了下,目光似乎越过了书脊,落在他身前某处。
她终于开口,修长的手指在书封上轻轻点了点,语气辨不出喜怒。
有时候,她是真羡慕父皇。
底下的大臣从不敢多问季钰的决策,因为有为官的一段经历,一旦出了什么质疑声,那些朝廷上拥护季钰的大臣自然会成为他的嘴,都不必他老人家动口。
站在那的周念州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青色官袍的下摆。
书房内光影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他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又缓缓松开。
“周大人,”文远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依你之见,如今这朝堂之上,可分几派?”
周念州心头猛地一跳。
这话问的大胆,皇帝最是忌讳结党营私,可这种事情哪能说禁就禁,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在皇帝的掌控之内,这些事历代皇帝大多都睁只眼闭只眼。可没人敢摆在台面上说的。
“臣……”他喉结滚动,显出了犹疑。
“周大人但说无妨,”文远支起了身子,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此处只有你我二人。”
这话像打消了他的顾虑。
周念州抬眸,深吸一口气:“臣愚见,主要可分三类。其一是忠于您与陛下,其二则是吴阁老之流的中立派,其三……”他略一停顿,声音压低了些,“多是支持陛下另立宗室男子的。”
话说完,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看了眼已经支起身子的太子,衣袍下的手指微动。
文远抬手去端几上的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周大人也知,比起本宫初被立为储君那些年,如今朝堂上明着反对的声音,是少了许多。”她慢慢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可总有些老顽固,喜欢揪着一点无关痛痒的小事做文章,更甚者,拉帮结派,互相声援。”
她脸上的闲散之色渐渐敛去,换上一副严肃模样。
“这天下,终究是父皇的天下。有些人,倚仗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便以为可以借此裹挟民意,左右圣心。”她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周念州脸上,“周大人以为,对此种人,该如何处置,方是上策?”
很多年前,借着皇后遇刺的由头,陛下早已雷霆手段整治过吴阁老一派,拔掉了不少钉子。这些年过去,伤疤未好,有些人似乎又忘了疼,开始蠢蠢欲动。
作为“孝子”,为君父分忧,扫清这些聒噪的障碍,岂不是理所应当?
文远放下那杯凉茶,重新看向周念州。
周年州跟了太子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言外之意。真是好大一盘棋。殿下不会从一开始让岑琢下狱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吧……如果真的是,那……那个女先生也是太子的人?
想到这,他眼里闪过一丝暗芒。
“殿下思虑周详,臣……明白了。”
他略作停顿,又说道:“只是,不知殿下如今……打算如何处置岑琢此人?”
提到这个名字,文远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今日吴阁老抛出的那些“证据”,若说背后没有岑琢的推波助澜,周念州是绝不信的。
只是太子终归技高一筹,竟然借着这件事的由头,光明正大地提出养自己的势力。
文远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本被她搁下的书上,语气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既然吴阁老口口声声指责本宫‘残害忠良’,阻塞贤路,那自然该让岑大人……官复原职,回去做他的翰林院修撰。”
周念州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极快,又恢复如常。
“殿下英明。”
一个被太子“宠幸”过又“厌弃”,如今因“清流力保”才得以重回朝堂的探花郎?
呵。
吴阁老那派人,利用他弹劾太子时或许不遗余力,可事后,谁还敢真心接纳这样底细不明的人进入核心?而其他派系,对他更是只会避之唯恐不及。
岑琢回到朝堂,恐怕会陷入比在东宫更孤立的境地。
“臣告退。”周念州不再多言,行礼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门轻轻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些。
文远独自坐在榻上,没有立刻动作。
室内光线愈发昏沉,只有熏炉一点暗红的光,映着她半边沉静的侧脸。眉眼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清晰,挺直的鼻梁,淡色的唇,是一种褪去了方才近乎冰冷的秀美。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岑琢绝非表面那般逆来顺受。从第一夜过后,她便遣了暗桩留意。
可该说那人终究是有些本事的,竟未露出丝毫可供拿捏的破绽。
反倒是吴阁老那边沉不住气先动作,被她找到破绽。
岑琢是聪明,可惜,找的“盟友”一个个……都不太聪明。
她便顺水推舟,那女先生本就是早备下的棋子,武家那个被酒色掏空的长子,更是经不起半点撩拨,轻易就留下了足以致命的把柄。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甚至比预想更顺利。
只是……
文远微微偏头,看向窗外。暮色渐浓,庭中一株西府海棠却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簇拥着,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出一种朦胧脆弱的美。晚风拂过,几片花瓣悄然飘落。
她心里极轻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
可惜了。
往后,怕是不能时时见到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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