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苦果孕双生
从前在北边有个小山村,村里有个叫巧娘的女人,嫁给了老实巴交的王三郎。两口子种着两亩薄田,养着几只鸡鸭,日子虽穷,却也过得安稳。
那年七月巧娘怀了身子,肚子大得出奇,村里的老接生婆刘婆婆摸着她的肚子说:“这怕是双生子呢!”
巧娘听了又喜又愁,喜的是一下子能有两个娃,愁的是家里穷,拿什么养活两张嘴。
怀孕三个月后,巧娘忽然害起了怪病——整日心口慌慌的,夜里做梦总梦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娃娃,一个朝北走,一个往南去,走得越远,她就越难受。
这天巧娘去后山捡柴火,又累又渴,看见一棵奇怪的树,结着两枚红彤彤的果子,长得一模一样,还紧紧贴在一起,像一对双生子。巧娘实在渴得不行,就摘了一枚吃了。果子一入口,甜得像蜜,可咽下去后,肚子里一阵翻腾,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已是傍晚,王三郎正背着她往家走。自那以后,巧娘再不做分家的梦,可她的肚子上却隐隐显出两道红痕,像两条红线把肚皮分成了两半。
十个月后,巧娘果然生下一对男娃,一前一后,相差不过半柱香工夫。先出来的叫大山,后出来的叫小山。两个娃娃长得一模一样,连王三郎和巧娘都分不清。只有一点不同——大山的左耳后有颗小痣,小山的右耳后有颗小痣。
怪事从娃娃落地那天就开始了。
小山哭,大山也跟着哭;大山饿了,小山也吧唧嘴。更奇的是,小山在炕上摔了一跤,额头上鼓起个包,一炷香后,大山额头上也鼓起了个一模一样的包,连位置都不差。
村里人都说这是双生子常有的感应,巧娘却总觉得不对劲——她吃了那果子的事,谁也没敢告诉。
二、兄弟连心苦
日子一天天过,两个娃娃一天天长大。七岁那年,哥俩去山里拾柴,小山不小心被荆棘划破了手背,流了血。大山明明离得老远,却突然“哎哟”一声,抬起手来一看,手背上竟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口子,正往外渗血呢!
这下可把村里人惊着了。老辈人说,双生子心连心的有,可连伤口都一样的,听都没听过!
最奇的是有一年冬天,大山去村口井边打水,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冰上,把尾椎骨摔疼了。当时小山正在家里炕上暖和和地坐着,突然“嗷”一声从炕上跳起来,捂着屁股直喊疼。巧娘扒开裤子一看,小山屁股上一片青紫,跟摔过一模一样。
王三郎请来村里的老郎中,郎中把脉把了半天,摇着头说:“这脉象古怪,两个娃娃的脉跳得一模一样,连快慢都一样。这不是普通的双生感应,这是‘共病’啊!”
“啥叫共病?”王三郎问。
老郎中捋着胡子说:“古书上有记,说是孕妇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腹中胎儿血脉相通,不只心意相通,连身子都连在一起了。一个受伤,另一个也伤;一个得病,另一个也病。这是福也是祸啊!”
巧娘在一旁听了,脸色煞白,捂着嘴跑出去了。她想起那枚红果子,想起肚子上那两道红痕,心里跟刀割似的。
三、天灾分骨肉
大山小山十岁那年,北边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村里人饿死的饿死,逃荒的逃荒。王三郎一咬牙,对巧娘说:“咱得把娃送走一个。”
巧娘哭得死去活来:“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送走哪个?”
王三郎叹气道:“听说南边有个李员外,家里富裕,就是没儿子。愿意收养个男娃,将来继承家业。把小山送去,好歹有条活路。”
巧娘知道这是唯一的法子,只能含着泪答应了。临走前一晚,她搂着两个儿子哭了一夜,把家里仅有的两个窝窝头塞进小山怀里。
第二天,李员外的管家来接人,巧娘抱着小山不撒手。最后是王三郎狠心把小山抱上车。马车走远了,巧娘还站在村口望,大山在她身边,忽然“哇”一声哭了,捂着胸口说:“娘,我心里疼。”
巧娘知道,那是小山在哭。
小山到了南边李家,改名叫李承业。李员外待他如亲生,请先生教他读书识字。可小山——现在该叫承业了——总是不快活。夜里常梦见哥哥,醒来枕头湿一片。
北边的大山呢,日子越发苦了。爹娘省吃俭用供他上了两年私塾,后来实在供不起,就让他跟着爹下地干活。十六岁那年,王三郎病死了,巧娘哭瞎了一只眼。大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虽然相隔千里,兄弟俩的感应却没断过。
有一年承业在南边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同一天,北边的大山也突然病倒,症状一模一样。巧娘喂他吃药时,大山迷迷糊糊说:“娘,我看见弟弟了,他在个亮堂堂的屋子里,有个白胡子老头给他扎针呢。”
巧娘半信半疑,后来托人打听,果然李员外请了名医给承业治病,那大夫就是白胡子。
四、烙印显同心
大山二十岁那年,村里来了个铁匠铺,他去当学徒。第一天学打铁,火星子溅到手背上,烫起个水泡。他咬牙忍着,没当回事。
可当天夜里,睡到一半突然疼醒了,不是手疼,是左边肩膀火烧火燎的疼!点上油灯一看,左肩上赫然一个水泡,跟手背上的一模一样,可自己白天根本没烫着肩膀啊!
大山心里一咯噔:是弟弟!
果不其然,三个月后李家的下人捎来口信,说承业在南方不慎打翻了茶壶,热水浇在左肩上,烫伤了。时间、位置,跟大山那晚疼起来的时候完全对得上。
最奇的是,承业烫伤后用了上好的烫伤膏,疤痕淡得快。大山肩上的疤也跟着淡,最后只剩下浅浅一道印子。
这事传开了,四里八乡都知道了王家这对“共病”兄弟。有人说这是福气,兄弟天涯若比邻;有人说这是诅咒,一辈子绑在一起,不得自由。
巧娘听了这些闲话,心里跟油煎似的。她偷偷去后山找那棵怪树,找来找去不见了,问村里老人,都说从来没见过长红果子的树。
五、千里寻解法
承业二十三岁那年,李员外给他定了门亲事,是城里绸缎庄张老板的千金。定亲那天,承业本该高兴,却莫名其妙心慌得厉害,坐立不安。
同一时刻,北边的大山正在地里干活,忽然一阵心悸,眼前发黑,扶着锄头才没摔倒。回家跟巧娘一说,巧娘叹气道:“怕是你弟弟那边出什么事了。”
巧娘这些年老得厉害,头发全白了。她拉着大山的手说:“儿啊,娘对不起你们。那年娘怀你们时,吃了后山一个怪果子,怕就是那东西害得你们这样。”
大山这才知道原委,却反过来安慰娘:“这怎么是害呢?要不是这‘共病’,我和弟弟天各一方,早就不相干了。现在虽隔得远,却知道他好不好,疼不疼,倒像是从来没分开过。”
话虽这么说,大山心里也发愁——弟弟要成亲了,自己这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连累弟弟?
这天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听说王家兄弟的事,特意找上门来。老道士看了大山手上的疤痕,又听了巧娘说那红果子的事,掐指一算,脸色变了。
“老人家,你吃的怕是‘同心果’啊!”道士说,“古书有载,这种果子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结必成双。若孕妇食之,腹中胎儿必生感应,同苦同乐,同伤同愈。这是上古留下来的灵物,如今几乎绝迹了。”
“可有解法?”巧娘急切地问。
道士沉吟良久:“要解也不难,难在需兄弟二人同时服下‘分心草’。这种草长在极北苦寒之地,七月十五月圆时采摘,配以无根水煎熬成汤,二人同饮,方可分离。”
大山忙问:“道长可知哪里能找到这分心草?”
道士摇头:“贫道也只是在古书上见过记载,从未亲眼所见。况且,你们真想解了这‘共病’?要知道,一旦解开,兄弟间那点感应可就全没了。”
大山愣住了。他想起小时候弟弟摔跤自己疼,想起弟弟生病自己难受,想起这些年虽然不见面,却通过这古怪的联系知道弟弟活得好好的。真要断了这联系,就像是把自己劈成了两半。
六、血浓于水情
承业成亲那天,大山在北边的小屋里摆了一桌简单的酒菜,请了巧娘和几个邻居,算是遥贺弟弟大喜。
酒过三巡,大山忽然觉得心头暖洋洋的,像是被什么喜悦的情绪填满了。他知道,那是弟弟在拜堂。
夜里客人散去,大山独自坐在院里看月亮。巧娘摸摸索索出来,坐在他身边:“想你弟弟了?”
大山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他媳妇什么样,对他好不好。”
巧娘叹气道:“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着你们兄弟俩都在身边长大。可娘有时候又想,要不是当年送走一个,说不定两个都活不成。这都是命啊!”
正说着,大山突然眉头一皱,捂住了右边小腿。巧娘忙问怎么了,大山说:“抽筋了,疼得厉害。”话没说完,他自己先笑了,“娘,弟弟那边怕是洞房花烛夜,紧张得腿抽筋呢!”
巧娘也笑了,笑着笑着又抹起眼泪。
日子一天天过,兄弟俩各自成家立业。大山娶了邻村姑娘秀姑,生了两个女儿;承业在南方接手了李家的生意,生了一儿一女。两家偶尔通个信,说说近况。
两兄弟四十岁那年,出了一件大事。
承业在南方的生意出了纰漏,被对手陷害,关进了大牢。狱中受了刑,右手被打断了。那天大山正在田里收麦子,突然右臂剧痛,“咔嚓”一声,胳膊竟自己折了!
秀姑吓坏了,请来郎中接骨。大山疼得满头大汗,却咬着牙说:“不碍事,不碍事,弟弟还活着。”
原来,承业在狱中奄奄一息时,突然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仿佛有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替他分担痛苦。他知道,那是哥哥。就凭着这点信念,他撑过了最难的时刻。
后来李家人花重金打通关节,把承业救了出来。承业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托人给北边捎信报平安。信到大山手里时,他的胳膊已经能动了。
七、白发终相聚
巧娘活到七十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年冬天,她一病不起,眼看就要不行了。大山守在床前,握着娘枯瘦的手。
弥留之际,巧娘忽然清醒了,眼睛也亮了。她拉着大山的手说:“儿啊,娘要走了。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们兄弟俩。你给小山捎个话,说娘想他,从来没忘过他。”
大山泪如雨下:“娘,您别这么说。我和弟弟都好着呢,都知道您的心。”
巧娘摇摇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两绺头发,用红绳系着。“这是你们满月时剃的胎发,娘一直留着。等娘走了,你把你那绺烧了,小山那绺...想办法给他。”
说完这话,巧娘眼睛望着门口,嘴唇动了动,像是喊了声“小山”,便没了气息。
大山悲痛欲绝,哭着给弟弟写信。信还没寄出,承业那边却先托人来了——原来李员外也刚刚过世,承业继承家业,成了李老爷。来人还捎来一封信,说承业近来心神不宁,总梦见娘,怕是娘身体不好,想回来看看。
大山这才知道,弟弟虽然改了名、换了姓,心里却一直惦着北边的家和娘。
办完巧娘的丧事,大山决定南下找弟弟。一来把娘的遗物送去,二来兄弟几十年没见,也该见一面了。
临走前,村里人都劝他:“你都五十多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再说,你们兄弟有那‘共病’,见不见面不都一样知道对方好不好?”
大山笑笑:“不一样。知道归知道,见是见。娘走了,这世上就我们俩最亲了。”
八、同心终不悔
从北到南,大山走了整整三个月。到了李府门口,看门的不让进,说老爷不见客。大山报上名字,说我是李承业的哥哥。
不一会儿,里面匆匆跑出个人来,五十来岁年纪,穿着绸缎衣裳,可那张脸,分明就是大山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脸——只是更白些,更富态些。
兄弟俩在门口对视着,都愣住了。几十年不见,彼此都老了,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那眉眼,那神态,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承业嘴唇哆嗦着,叫了声:“哥...”
大山应了声:“哎。”
两人抱头痛哭,哭得旁边下人都跟着抹眼泪。哭了半晌,承业拉着大山的手往府里走,边走边说:“哥,我昨儿晚上梦见你了,梦见你在一座高山上站着,我在这头喊你,你听不见。”
大山说:“我昨儿也做梦了,梦见在一大片水边上,你在对岸招手。”
进到屋里,大山把娘的遗物拿出来。承业捧着那绺胎发,又哭了一场。兄弟俩说起小时候的事,说起分开后的日子,说不完的话。
夜里,承业留大山住下,两人同榻而眠,像小时候一样。半夜里,大山突然醒了,看见承业睁着眼望着帐顶。
“睡不着?”大山问。
承业转过头:“哥,你说咱们这‘共病’,到底是福是祸?”
大山想了想,说:“小时候觉得是祸,疼你的疼,病你的病。长大了觉得是福,知道你平平安安的,心里踏实。现在觉得...这就是命,是娘留给咱的念想。”
承业沉默良久,忽然说:“前些年,我派人去找过‘分心草’。”
大山一愣:“找到了?”
“找到了,在长白山最冷的地方。”承业说,“可我拿到手后,又让人扔了。”
“为啥?”
承业握住大山的手:“因为我想明白了。这世上,能有个千里之外还跟你连着心的人,不容易。疼就疼吧,病就病吧,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强。”
大山反握住弟弟的手,重重“嗯”了一声。
窗外月光如水,照进屋里,照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他们手上的疤痕早已淡得看不见,可那份血脉里的牵连,却比任何烙印都深。
后半夜,承业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和哥哥在村口玩,娘站在家门口喊他们吃饭。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他侧头看,大山也醒了,眼睛红红的。
“你也梦见了?”承业问。
大山点头:“梦见娘了,娘说,她放心了。”
兄弟俩再无睡意,就这么躺着说话,直到天明。说起儿时的趣事,说起分开后的苦乐,说起各自的儿女,说起对娘的思念。天亮了,阳光照进来,照在兄弟俩交握的手上。
自那以后,大山在南方住了半年。承业的儿女对这大伯亲热得跟什么似的。半年后,大山要回北方了,承业送他出城,送了一程又一程。
“哥,常来信。”承业说。
“哎,你也保重。”大山说。
兄弟俩再次分别,他们知道,无论相隔多远,总有个地方疼着你的疼,乐着你的乐。这不是病,是这世上最深的牵挂。
大山回到北方后,和承业书信不断。两家的孩子也开始来往,承业的儿子还去北方做过生意,住在大山家里。那“共病”还在,偶尔大山头疼,承业也会头疼;承业摔了一跤,大山腿上也会青一块。可谁也不嫌烦了,反倒觉得这是老天的恩赐——让你知道,这世上你不是一个人。
后来兄弟俩活到了七十八,在同一年冬天先后去世,相差不过三天。下葬时,两家孩子按他们的遗愿,把他们的骨灰合葬在一起,埋在巧娘坟旁。
村里老人说,下葬那天,坟头上长出了一棵小树,树上结着两枚红果子,紧紧贴在一起,像一对永不分离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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