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罗马帝国使馆门前,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车门开启,胡适之身着深色儒袍,面容沉静地迈步而下。
他抬头望了望使馆那带有异域风情的石质门楣,轻轻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不疾不徐地拾级而上。
此时,距离曹丕首次催促他签署那份关乎战局的贷款协议,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星期。
这三周里,来自皇宫的催促一次紧似一次,从最初的温和问询,到后来的严词敕令。而胡适之,总能找到恰如其分的理由应对。
第一次,他呈上一份措辞严谨的奏疏,言道:“陛下,罗马条款,字句关乎国体,牵涉深远,臣恐一着不慎,贻笑外邦,更惧条款之中藏有隐晦机关,需召集通晓拉丁文法与罗马律例之学者,字斟句酌,细细推敲,方可保万全。” 曹丕虽心急,却也无法反驳这“严谨”的态度。
第二次,当内侍再次传达皇帝的不耐时,胡适之则在“观澜堂”中,对着前来探听风声的几位清流官员叹息:“哎,非常时期,与外国缔结如此巨款协议,恐遭物议啊。若被言官扣上‘结连外邦’、‘丧权误国’的帽子,你我名声受损事小,坏了陛下圣明,耽搁抗敌大计,岂非罪莫大焉?容我再思量,寻一万全之策,既得实利,又不损清誉。”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处处透着为君分忧、为国筹谋的姿态,让催促者也一时难以强压。
而更多的时候,他则流连于“文化守望俱乐部”的沙龙之中,与一众名士谈佛论道,品评罗马诗歌,或考证贵霜钱币上的纹饰。
当有人隐晦提及西线战事吃紧,急需那批罗马装备时,胡适之要么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要么便重申他那套“抵抗徒增伤亡,文化融合才是正道”的理论。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那个由书本和清谈构筑的世界里,对外界的烽火连天、以及那笔能挽救无数生命的贷款,表现出一种近乎冷漠的超然。
直到三周后的今天,在皇帝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最后通牒下,他才终于“勉为其难”地动身前往罗马使馆。
使馆议事厅内,罗马特使塞维鲁斯看着姗姗来迟的胡适之,眉头微蹙。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快,请胡适之入座,开门见山地问道:“胡博士,贵国陛下对此事催逼甚紧,前线军情似火。这份协议,我方已准备多时,不知为何拖延至今才来签署?”
胡适之脸上浮现出那种惯有的、略带歉意的优雅笑容,他微微欠身,用一种充满“体谅”的温和语气说道:
“特使阁下请息怒。并非有意拖延,实是鉴于贵国本土乃至东方行省,近来亦传闻事务繁杂,局势纷扰。鄙心想着,贵馆必定也因此日理万机,未敢因我国一己之事,轻易前来叨扰,徒增阁下烦忧。”
塞维鲁斯愣住了。他设想过各种技术性或政治性的拖延理由,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看似“体贴”实则荒谬的借口。
罗马帝国疆域万里,日常政务自然繁忙,但这与签署一份早已商定、且对双方都至关重要的贷款协议有何冲突?
“胡博士,”塞维鲁斯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您多虑了!再繁忙的事务,也比不上这份协议的紧迫。陛下多次派人催促,想必前线已万分危急。只要您提出要求,我随时可以安排时间!”
胡适之依旧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对方的焦急与他无关。他轻轻摆手,继续用那套“体谅”的说辞搪塞:“阁下如此说,更令鄙人汗颜。贵国正值多事之秋,我等外邦之人,更应识趣,岂能再为些许贷款之事,烦劳阁下分心?若是影响了贵国自身要务,鄙人于心何安?”
塞维鲁斯盯着胡适之,试图从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找出真实的意图。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名为“礼貌”的迷雾。
这位东方学者似乎真的认为,体谅罗马的“繁忙”,比拯救成千上万正在遭受屠戮的本国百姓更加重要。
一种荒谬和冰寒的感觉,在塞维鲁斯心中蔓延。他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将准备好的协议文件和钢笔推到胡适之面前。
胡适之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笔,开始浏览那份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文本,他的动作优雅而缓慢,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艺术创作,而非签署一份关乎国家生死的军火贷款。
三个星期的拖延,无数可能因此牺牲的生命,在他那套虚伪的“体谅”之下,轻飘飘地,化作了一声无关痛痒的叹息。
其真实意图,已然昭然若揭——他根本就不希望这笔能增强魏国抵抗能力的贷款,那么快、那么顺利地抵达前线。
“文化守望俱乐部”内,灯火通明,暖香氤氲。
这里是邺城一处精致的别院,回廊曲折,亭台玲珑,是胡适之与其同道们定期聚会的场所。今夜,依旧是高朋满座。
名士们宽袍博带,或倚在铺着西域绒毯的软榻上,或围坐在摆放着罗马玻璃器皿的案几旁。空气中混合着名贵熏香、葡萄酒浆以及淡淡墨香的气息。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烽火硝烟,只有一片被精心营造出来的、文明而高雅的喧嚣。
“诸位请看,”一位专注于金石书画的老名士,指着展开的一卷摹本,上面是带有明显犍陀罗风格的佛像线条,“这贵霜艺术,融希腊雕塑之写实与印度佛教之慈悲,衣纹流畅,体态丰腴,实乃艺术史上之一大奇观!可见其文化,绝非蛮荒可比。”
另一处,几位年轻士子正围着一位曾随商队到过罗马的学者,热烈地讨论着。“依先生之见,这拉丁文之格位变化,与我汉文之虚实相对,孰优孰劣?其文法之严谨,是否更利于哲思之表述?”
那学者捻须微笑,侃侃而谈:“各有千秋,然拉丁文逻辑缜密,确是长处。我等研究此道,正是为了取长补短,促进文明之交融……”
话题在“纯学术”的海洋里徜徉,从贵霜钱币的铭文考据,到罗马史诗的修辞手法,仿佛窗外那个正在流血的世界,与这个俱乐部毫无关系。
侍者们悄无声息地穿梭,为名士们斟满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奉上精致的点心。
胡适之作为主人,周旋于各个小圈子之间,脸上带着满足而超然的微笑。他时而对佛像的线条发表几句精妙的点评,时而对拉丁文法表示由衷的赞赏。在这里,他是精神的领袖,是文明对话的使者。
就在这时,俱乐部那厚重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一名面带惶急之色的低级官员匆匆走入,他甚至来不及更换沾染了尘土的官服,径直找到一位相熟的俱乐部成员,低声而急促地耳语了几句。
那成员脸色瞬间一变,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胡适之身边,低声禀报:“胡公,刚得的消息……剑阁外围……失守了。我军……伤亡惨重,贵霜前锋已逼近葭萌关……”
声音虽低,但在片刻的寂静中,还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起了一圈涟漪。交谈声低了下去,不少目光投向了胡适之。
胡适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为了深深的惋惜与一种近乎痛心疾首的无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野蛮!野蛮啊!”
他摇着头,仿佛不忍卒听:“何必呢?何必再做这些无谓的牺牲?以血肉之躯,去抵挡别人的铁骑刀锋,除了证明自己的‘勇武’,还能得到什么?这难道就是文明的方式吗?”
他端起酒杯,环视众人,语气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批判:“你们看,这就是不懂得‘守望’文化的恶果。只知道一味地排外,一味地抵抗,将宝贵的生命消耗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冲突之中。若依我之言,敞开胸怀,促进交流,何至于此?”
“胡公所言极是!”
“是啊,抵抗只会引来更多的杀戮,于事无补。”
“还是应该像胡公倡导的,致力于文化的沟通与保存,这才是正道。”
附和之声纷纷响起。俱乐部成员们迅速从短暂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重新沉浸在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中。
他们将前线军民的浴血奋战,简单地归类为“野蛮”、“不开化”的行为,仿佛他们在这象牙塔中醉生梦死的清谈,才是应对国难的唯一“文明”方式。
窗内,酒杯碰撞,高谈阔论,研究着异域的“文明”精粹。
窗外,夜色深沉,烽火连天,故乡的土地正在被铁蹄撕裂。
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同一个夜晚,并行不悖。只是,那弥漫在俱乐部内的喧嚣,在远方隐隐传来的战鼓与哀嚎映衬下,显得如此刺耳,如此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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