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东湖湿地项目指挥部的铁皮大门刚打开，负责后勤的老王就看到了黑压压的人群。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起得太早看花了眼，直到“咚咚”的敲击声砸在铁门上传来，才猛地反应过来——是被征地的村民来了。
不到十分钟，项目部的小院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五六十名村民大多是中老年人，手里举着“还我世代土地”“一次性补偿是断后路”的简陋标语，有的老人干脆搬来小马扎坐在门口，堵住了所有进出通道。“让你们负责人出来！”人群中有人高喊，声音带着压抑许久的愤怒，“别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项目现场保安队长赵刚立刻带着八名保安组成人墙，拦在办公楼门前。他握着对讲机的手沁出冷汗，一边安抚村民情绪，一边急着向办公室汇报：“李经理，不好了，大批村民围堵大门，情绪很激动，您快下来看看！”
负责现场协调的李经理刚洗漱完毕，听到消息后连外套都没穿好就跑了下来。他挤到人群前，举起双手示意安静：“各位乡亲，大家有话好好说，堵着门解决不了问题。关于补偿方案，我们都是按政府标准执行的，绝对不会亏了大家……”
“按标准？什么标准是让我们老了没饭吃的标准？”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猛地打断他，正是村民里威望最高的张永辉。他今年六十三岁，家里三亩地都在征地范围内，拿到的一次性补偿款不到二十万。“我种了一辈子田，除了种地啥也不会。这钱看着不少，可我和老伴看病要花钱，孙子上学要花钱，坐吃山空能撑几年？你们那‘高科技生态园’建起来，能让我这老头子去当技术员吗？”
张永辉的话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情绪。“就是！我们要的不是一次性买断，是长久的活路！”“听说你们要搞什么鸟类栖息地，那我们这些失地农民的栖息地在哪？”“黑心企业，只顾着自己赚钱，不管我们死活！”愤怒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有几个年轻气盛的村民开始推搡保安的人墙，现场的塑料水瓶和纸片乱飞，局势眼看就要失控。
李经理脸色惨白，他只是个权限有限的现场协调员，根本无法给出实质性承诺，只能反复说着“我会向上级汇报”“请大家相信我们”。可这些空洞的安抚，在情绪激动的村民面前格外苍白无力。一名老太太突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的地啊，那是我男人留下的念想，就这么被你们拿走了，我以后可怎么活啊……”哭声像一根导火索，让更多村民红了眼眶，现场的气氛越发焦灼。
办公楼二楼的会议室里，林永明正对着项目进度表皱眉。作为林氏家族派驻现场的负责人，他刚接手项目不到一个月，还没来得及熟悉所有细节，就被楼下的喧闹声打断。“怎么回事？”他抬头问身边的助理。
助理脸色慌张地跑进来：“林总，是被征地的村民，把大门堵了，李经理快拦不住了！”
林永明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他看到院子里情绪激动的人群，保安与人墙推搡的混乱场面，以及坐在地上哭泣的老人。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征地补偿方案是集团董事会敲定的“一次性买断”模式，他接手时就曾提出过“是否要考虑村民后续安置”的疑问，却被哥哥林永清以“项目进度优先”驳回。现在，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备车，我下去。”林永明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助理连忙拉住他：“林总，太危险了，村民情绪这么激动，您别直接过去，先叫派出所的人来……”
“叫警察只会激化矛盾。”林永明甩开助理的手，“他们要的是说法，不是镇压。我是项目负责人，我必须去。”他知道，自己是林家人，只有他出面，才能让村民感受到一丝被重视的可能。
林永明刚走出办公楼，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声浪。“负责人出来了！”“你就是林家人？快给我们说说，我们的活路在哪！”张永辉拨开人群，走到林永明面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怒火和不甘：“林总，我知道你是大老板，但我们农民就认一个理——土地是根。你们把根拔了，得给我们指条新路子，不能就这么打发了！”
林永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张大爷，各位乡亲，我理解大家的心情。这片土地养育了几代人，突然失去，换谁都会心慌。但我想告诉大家，我们搞的‘绿水青山’生态闭环项目，不是简单的房地产开发，是能长久造福这里的工程。”
他指着远处的规划区域：“这里将来会建成湿地公园，有生态净化区，有科普展馆，还会带动周边的旅游产业。项目建成后，会产生大量的就业岗位，比如园林养护、保洁、讲解员……”
“别给我们画大饼！”张永辉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些岗位听着光鲜，可我们这些老家伙，大字不识几个，连智能手机都用不明白，怎么去当讲解员？园林养护要的是年轻人，我们六十多岁的人，人家要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补偿协议，“你看看，二十万，买断我们一辈子的依靠。你们林氏集团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钱，可这是我们老两口后半辈子的救命钱！”
张永辉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林永明的心上。他张了张嘴，想解释“项目运营时会有基础岗位培训”，却发现这些话在现实面前格外无力。他想起自己在集团会议上提出的“村民优先就业”建议，被哥哥林永清以“专业度不足”“管理成本过高”否决时的场景，一时间竟语塞。
“怎么不说话了？”人群中有人喊道，“是不是被问住了？你们根本就没考虑过我们！”
“就是！今天不给个准话，我们就不走了！”情绪再次被点燃，有村民开始冲击保安的人墙，一名保安的安全帽被打落在地，双方的推搡越来越激烈。林永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必然会发生流血冲突，到时候不仅项目会停滞，林氏集团的声誉也会一落千丈。
“大家住手！”林永明突然提高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答应大家，重新评估补偿方案！”
这句话让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永明身上，带着惊讶和怀疑。林永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第一，我会立刻向集团总部申请，将‘一次性买断’改为‘基础补偿+长期分红’的模式，只要湿地公园在运营，大家每年都能拿到分红；第二，项目运营时，所有基础岗位，比如园林养护、园区保洁、停车场管理，优先招聘被征地的村民，不管年龄大小，只要身体健康，我们都要，并且提供免费培训；第三，我会联系政府部门，在周边规划便民服务中心，给大家提供技能培训和就业指导。”
他走到张永辉面前，伸出手：“张大爷，我知道空口无凭，大家不信我。但我以林家人的名义保证，三天之内，我会给大家一份书面承诺，盖林氏集团的公章。如果做不到，我林永明亲自向大家道歉，并且辞去项目负责人的职务。”
张永辉盯着林永明的眼睛，看了足足半分钟。他从林永明的眼神里看到了真诚，也看到了一丝无奈。他握住林永明的手，粗糙的手掌用力捏了捏：“林总，我们农民实在，不图别的，就图个安稳日子。我信你这一次，但如果你骗我们，我们就算拼了老命，也会讨个说法。”
“我不会骗大家。”林永明坚定地说。
在张永辉的劝说下，村民们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有人提出“要留下几个代表，和林总保持联系”，林永明立刻同意，当场留下了张永辉等三名村民代表的联系方式，并承诺每天向他们通报进展。上午十点，围堵的村民终于在将信将疑中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狼藉的项目部小院，和一脸疲惫的林永明。
“林总，您这是……”李经理忧心忡忡地走过来，“您擅自更改补偿方案，总部那边肯定会问责的。”
林永明苦笑一声，他当然知道后果。刚才在现场，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先稳住村民。可现在，冷静下来后，巨大的压力像潮水一样涌来。他掏出手机，翻到哥哥林永清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不敢按下。
办公室里，林永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他知道，哥哥林永清是典型的“效率至上”派，最看重的就是项目进度和成本控制，自己提出的“分红+优先就业”方案，必然会增加巨额成本，林永清绝不会轻易同意。
犹豫再三，林永明还是按下了拨号键。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听筒里传来林永清冰冷的声音：“永明，什么事？我正在开董事会。”
“哥，出大事了，被征地的村民围堵了项目部……”林永明刚想详细解释，就被林永清打断。
“我已经知道了。”林永清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赵刚十分钟前就汇报了。你是怎么处理的？让保安控制住场面，等派出所的人到了，把带头闹事的抓起来，以儆效尤。”
“哥，我没让抓……”林永明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当场承诺，要重新评估补偿方案，把一次性买断改成基础补偿加长期分红，还要优先招聘村民……”
“谁让你擅自承诺的？！”林永清的怒吼声几乎要震破听筒，“林永明，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这个承诺会增加多少成本吗？每年的分红、村民的培训费用、低效率的人力成本，加起来是天文数字！这个项目本来利润空间就有限，你这么一搞，直接就成了亏本买卖！”
林永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连忙解释：“哥，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再不答应，就要发生流血冲突了，到时候项目停滞，损失更大……”
“损失？你知道现在损失最大的是什么吗？是你给了那些董事攻击我们的把柄！”林永清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愤怒，“刚才董事会上，周瑞虎还在拿湿地项目‘投入过高’做文章，现在你倒好，直接给了他一个‘决策混乱’‘成本失控’的借口！那些保守派的董事本来就对生态项目不满，这下他们肯定会联合起来，要求暂停项目，甚至换掉我们！”
林永明沉默了。他只想着解决眼前的危机，却忘了集团内部复杂的权力斗争。周瑞虎一直视他和哥哥负责的生态项目为眼中钉，这次的事件，无疑给了周瑞虎绝佳的发难机会。
“哥，那现在怎么办？我已经答应村民了……”
“怎么办？”林永清冷笑一声，“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收拾。立刻来总部，董事会临时会议，你亲自向大家解释你的‘英明决策’。”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林永明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这次去总部，等待他的必然是一场狂风暴雨。周瑞虎会借机发难，保守派董事也会群起而攻之，他不仅可能失去项目负责人的职位，甚至会在林氏家族的权力格局中彻底边缘化。
林永明刚挂断电话，村民代表张永辉就打了过来，语气带着一丝不安：“林总，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还是有点担心。你不会是为了哄我们走，故意说这些话吧？”
“张大爷，您放心。”林永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现在就去集团总部，争取今天就把方案定下来。明天一早，我就把书面承诺送到您手上。”
挂了电话，林永明立刻让助理备车。走出项目部大门时，他看到几名村民还远远地站在路边，目光紧紧盯着办公楼，显然是在监视他的动向。他知道，村民的信任极其脆弱，一旦他食言，之前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甚至可能引发更激烈的冲突。
车子驶上主干道，林永明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的话：“做企业，不能只盯着钱，还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信任你的人。”他当初接手这个项目，就是想做出一个既能盈利，又能造福当地百姓的生态工程，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这时，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助理发来的：“林总，周副总（周瑞虎）刚才给李经理打电话，问村民围堵的情况，还特意问了您是怎么处理的，语气很奇怪。”
林永明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周瑞虎果然消息灵通，恐怕他现在已经在董事会上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了。他可以想象到，待会儿的会议上，周瑞虎会如何添油加醋地描述他的“擅自决策”，如何用“成本失控”“管理混乱”等罪名攻击他和哥哥负责的生态项目。
车子渐渐靠近林氏集团总部大楼，这座高达几十层的建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威严，却也透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感。林永明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场硬仗——不仅要说服董事会同意他的补偿方案，还要应对周瑞虎的发难，保住项目，保住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走进电梯，林永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他想起围堵现场张永辉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想起那些村民失去土地后的无助与恐惧。他暗下决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电梯门缓缓打开，董事会会议室的大门就在眼前，里面传来隐约的争论声。林永明整理了一下衣领，大步走了进去。他不知道这场博弈的结果会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为了那些信任他的村民，为了父亲的嘱托，也为了林氏集团真正的长远发展。而这场因围堵风波引发的家族内部权力斗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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