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口,江面浩渺,水汽氤氲。
时值冬末,凛冽的北风卷过湖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湘军水师营寨中那股炽热的躁动。接连的胜利,如同烈酒,熏醉了自上而下的将士。在他们眼中,长毛的水营不过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就连那些新打造的、被戏称为“螃蟹阵”的太平军小船,也成了他们嘲笑的对象。
旗舰“坐船”之上,曾国藩按剑而立,眉头却不像麾下将领那般舒展。他身披厚重的貂裘,依旧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心底透出,并非全然来自天气。体内那蟒魂,今日显得异常沉寂,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预警,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潜伏在前方那片辽阔的水域之下,冰冷地窥伺着。
“大帅!”水师统领彭玉麟快步上前,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声音洪亮,“前锋已探明,石逆达开将主力水营船只尽数锁于梅家洲、湖口两地,倚仗岸炮固守,其鄱阳湖内必然空虚!末将请令,率舢板快艇精锐,趁势突入湖内,先捣其巢穴,再与陆师合击,必可一举擒杀石达开!”
曾国藩沉默着,目光扫过麾下诸将那一张张因求战心切而涨红的脸,最后落在地图之上那狭窄的湖口位置。湖口如咽喉,易守难攻,石达开并非庸才,岂会如此轻易露出破绽?这看似空虚的鄱阳湖,会不会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口袋?
他闭上眼,尝试调动体内那并非完全受控的力量。一丝微弱的精神感应,如同无形的蛛丝,缓缓向前延伸,试图与前方水域、与那些即将出击的先锋船只建立起某种玄妙的联系。这是他在多次恶战中,凭借蟒魂异禀逐渐摸索出的能力,虽不能直接指挥,却能模糊感知战场态势,甚至预感危机。
然而,就在他的精神触角即将触及湖口那片水域时,一股粘稠而冰冷的阻力蓦然出现!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墙壁,不仅隔绝了他的探知,更传来一种令人极度厌恶的阴寒气息,与他在武昌时感知到的京师恶意不同,这股气息更显…污秽与混乱。
是石达开?他身边也有异人?还是……天京那“魔物”的力量,已然延伸至此?
“大帅?”彭玉麟见曾国藩久不答话,脸上红光稍褪,带上了一丝疑惑。
曾国藩猛地睁开眼,压下心中的不安与那被阻隔的滞涩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全军求战之心如火,他若强行压制,恐伤士气。况且,他对湘军水师的战力,亦有信心。
“雪琴(彭玉麟字),”他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自己才懂的艰涩,“入湖之后,务必谨慎,遇伏不可恋战,速退!”
“末将得令!”彭玉麟抱拳,脸上重现兴奋,转身大步离去,高声传令,“前锋营,随我出击!”
数十艘轻捷的舢板、长龙快艇,如同离弦之箭,脱离湘军庞大的船队阵型,鼓足风帆,桨橹齐动,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那看似门户洞开的湖口疾驰而去!
曾国藩紧紧盯着那些逐渐变小的船影,手心的汗水浸湿了剑柄。他再次尝试凝聚精神,那无形的蛛丝奋力向前,这一次,他勉强穿透了那层粘稠的阻碍,与彭玉麟的座船、与那些冲锋在前的勇士们,建立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连接。
他能模糊地“看到”水兵们脸上兴奋而狰狞的表情,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喘息和划破水面的桨声,能“感觉”到战船破浪前行时那剧烈的颠簸……以及,当他们一头冲过湖口,闯入看似平静的鄱阳湖内时,那骤然升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太静了!静得反常!
“不对!”曾国藩心中警铃大作,那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攀升至顶点!
几乎就在他心中呐喊的同时——
“轰!!!”“咚咚咚咚——!”
湖口两侧,梅家洲、湖口镇的岸防炮台,以及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芦苇荡中,猛地喷吐出无数条火舌!震耳欲聋的炮声如同九天惊雷,瞬间撕裂了虚假的宁静!密集的炮子、火箭、乃至浸满火油的柴薪,如同暴雨冰雹,铺天盖地地砸向刚刚入湖、队形尚未展开的湘军水师先锋!
“有埋伏!快撤!!”彭玉麟声嘶力竭的吼声通过那微妙的精神连接,如同尖针般刺入曾国藩的脑海!
晚了!
太平军隐藏在水下的拦江铁索、木桩骤然升起,无数艘原本潜伏在港汊、芦苇深处的小划子(螃蟹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出,悍不畏死地贴近湘军的大船,火弹、喷筒不要命地往船上倾泻!湘军水师庞大的战船在狭窄水域转动不灵,顿时成了活靶子!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木屑横飞,惨叫声、落水声、爆炸声瞬间响成一片!
曾国藩浑身剧震!通过那精神连接,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前方战场上每一刻的惨烈!战船被击穿时的猛烈震动,火焰灼烧皮肉的剧痛,士兵落水时绝望的挣扎,袍泽被炮火撕裂时的悲鸣……无数混乱、痛苦、恐惧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无形的连接疯狂涌入他的识海!
“啊——!”他闷哼一声,太阳穴青筋暴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庞大的负面能量冲击着他,也刺激着他体内沉寂的蟒魂。蟒魂发出焦躁不安的嘶鸣,冰冷的力量在他经脉中乱窜,试图对抗这精神层面的冲击。
但他不能断开连接!他必须知道战况!必须……
就在这时,一股强横、霸道、带着煌煌正气却又隐含一丝诡异锋锐的外力,如同烧红的巨锥,猛地刺入了这片混乱的精神场域!
这股力量,并非直接攻击他,而是精准无比地、粗暴地斩向了他与前方水师之间那无数条微弱的精神丝线!
“嗤——!”
仿佛有无形的琴弦被同时崩断!
曾国藩只觉得脑海中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猛地一黑,喉头一甜,险些一口鲜血喷出!他踉跄一步,扶住船舷才勉强站稳。
断了!他与前线水师的所有精神连接,在这一刻,被那股外力强行切断!
前方湖口内的惨烈景象、麾下将士的悲鸣与痛苦,瞬间从他感知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物理层面上传来的、沉闷而持续的炮火轰鸣,以及远处那映红半边天的火光和浓烟,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正在发生的、单方面的屠杀。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失控感,如同冰冷的湖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失去了对战场的感知,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向湖口对岸,那座隐约可见的太平军指挥高台。虽然看不清人影,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有一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正穿透硝烟与距离,冷冷地投射在他身上。
石达开!
是你!果然是你!
不仅用兵如神,设下这绝杀之局,竟还能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直接斩断他与军队的精神维系!
“噗——”曾国藩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一口鲜血终于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身体微微摇晃,若非亲兵及时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
“大帅!大帅!”周围一片惊慌的呼喊。
曾国藩推开亲兵,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片已成修罗场的湖口。败了!湘军水师精锐,他苦心经营的倚仗,竟在这一朝之间,葬送大半!
而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石达开展现出的、那超越寻常武将的诡异能力!
“石达开……石达开……”他喃喃低语,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湖口之败,不仅是军事上的惨重挫折,更是一次精神层面的沉重打击。他引以为傲的、源自蟒魂的隐秘优势,在今日,被对手以更强势的姿态,彻底碾压。
江风依旧凛冽,却吹不散那弥漫在湘军残存船队上空的绝望与血腥。曾国藩挺拔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佝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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