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口惨败的余烬尚未冷却,更深的绝望已如墨色的潮水,向着湘军残存的水师汹涌扑来。
曾国藩站在坐船甲板上,昔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此刻却布满了血丝,死死钉在已然一片混乱的江面。他苦心经营、赖以成名的湘军水师,正像一头被引入绝境的巨兽,在太平军精准而狠辣的打击下,被一寸寸地分割、撕碎。
“报——!左营萧捷三部被敌‘螃蟹阵’困在姑塘水域,无法突围!”
“报——!右营杨载福座船中炮起火,被迫搁浅吴城,遭贼寇跳帮围攻!”
“报——!彭玉麟将军残部被封锁在湖口内湖,与外江联系已断!”
一道道染血的战报,如同催命的符咒,接连砸向曾国藩。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支支原本与他气息相连、如臂指使的水师分队,此刻正如同被斩断的肢体,在绝望中挣扎、哀嚎,然后……逐一沉寂。
“废物!都是废物!”他喉头滚动,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破了皮肤,渗出殷红的血珠,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试图再次凝聚精神,强行突破石达开设下的那层无形屏障,去连接那些陷入重围的部下,哪怕只是传递一丝鼓励,或者感知他们确切的位置。可每当他的意念稍一探出,一股煌煌正大、却又带着冰冷锋锐的气息便如影随形地压来,如同天罗地网,将他的所有尝试无情绞碎。
石达开!又是石达开!
那隔江相望的太平军统帅,仿佛一位技艺高超的屠夫,正冷静地将他的水师大卸八块。每一次分割,每一次包围,都精准地打在湘军水师的命门上。湘军船大炮利,但在狭窄水域和太平军那些悍不畏死、灵活如鬼魅的小划子面前,却显得如此笨拙和脆弱。
无能为力!一种前所未有的、刻骨铭心的无能为力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曾国藩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的战舰在炮火中燃烧、倾覆,看着他的士卒在冰冷的江水中挣扎、沉没。
“呃啊——!”
极度的焦躁、愤怒与挫败感,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腾、冲撞,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桅杆上,木屑飞溅!与此同时,一股狂暴的、源自蟒魂的冰冷力量,也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彻底失控,在他体内疯狂窜动!
痒!剧痒!
仿佛有千万只毒蚁瞬间爬满了他的后背、前胸、手臂!那原本只是微微瘙痒、似有鳞片纹路的皮肤,此刻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灼烤,又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刀片同时刮擦!瘙痒迅速转化为撕裂般的剧痛!
“嗬……嗬……”曾国藩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他再也无法维持统帅的威仪,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抠抓着自己的胸膛和手臂。官袍之下,那层新生的、异常敏感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肿胀,然后……皲裂!
“刺啦——”
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在他自己听来却如同惊雷。他感觉背心处一整片皮肤猛地绷紧,然后像是干涸的土地般龟裂开来!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紧贴着他身体的“鳞片”,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地撕扯了下来!
“啊——!”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整个人蜷缩着跪倒在甲板上,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
“大帅!”
“快!扶住大帅!”
周围的亲兵将领吓得魂飞魄散,一拥而上。
曾国藩猛地挥开试图搀扶他的手,抬起头,露出一张因痛苦而扭曲、汗出如浆、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的眼神涣散,瞳孔边缘那淡金色的竖影疯狂闪烁,几乎要破碎开来。
皮肤之上,那被“撕下鳞片”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如同被剥皮般的剧痛,而其他地方,那可怕的瘙痒和即将被撕裂的感觉仍在蔓延,如同瘟疫。
水师在被肢解,而他曾国藩,何尝不也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精神到肉体,一寸寸地肢解、剥离?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望向那片已成湘军坟场的江面。火光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却点不亮丝毫生机。
完了……他的水师,他抗衡长毛、建功立业的根本,就在今天,在这湖口,被石达开彻底肢解了。
一股夹杂着血腥气的江风吹来,带着远处太平军隐隐的欢呼声,也带来了他皮肤撕裂处那钻心的疼痛和浓郁的血腥味。
曾国藩猛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冷汗和着屈辱的泪水,混着那来自脏腑的腥甜,一同咽回了喉咙深处。
喜欢西山十戾传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西山十戾传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