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的夜晚漫长而潮湿。石岳盘膝坐在篝火旁,忍受着经脉的刺痛和脏腑的翻腾,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周围稀薄而驳杂的灵气、瘴气入体,再由体内那缕融合了混沌气息的暗金力量艰难炼化。过程如同钝刀割肉,痛苦不堪,但每一次成功的炼化,都让他感觉到力量的微弱增长和对这片环境的适应。
天光微亮时,他才缓缓收功。一夜未眠,精神却并未萎靡,反而因力量的缓慢恢复和对环境的初步适应,多了一丝底气。身上的伤势在灵气的滋养下也好了些许,至少行动已无大碍。
他熄灭篝火,用泥土掩埋痕迹,继续沿着浑浊的河流向下游跋涉。
沼泽地远比想象中更难行走。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不时要绕过冒着气泡的泥潭和散发着腐臭的积水洼。茂密的植被遮挡视线,藤蔓荆棘拉扯衣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腐烂植物的味道,各种毒虫蚊蝇嗡嗡作响,防不胜防。
好在石岳修为突破,感知敏锐,又有在绝地中磨砺出的坚韧意志,倒也能勉强应对。他手持削尖的木棍(骨矛在暗河中遗失),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同时不断调整呼吸,尝试以更高效的方式运转功法,炼化此地独有的、混杂着水汽、木灵与瘴毒的灵气。
他发现,此地灵气虽驳杂,但水灵之气尤为充沛,对他修炼《天霜凝魄诀》中的水行变化略有裨益。而那股暗金力量对瘴毒的炼化能力,也在一次次尝试中缓慢提升。
如此昼行夜宿,又在沼泽中艰难行走了两日。食物倒是不缺,沼泽中鱼虾、水鸟、甚至一些可食用的块茎植物都能果腹。最麻烦的是饮水,河水浑浊含有微毒,需用特殊苔藓过滤沉淀后才能饮用。
第三日午后,天空阴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石岳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一片齐腰深的芦苇荡中,忽然,他耳朵微动,停下了脚步。
风雨声中,夹杂着隐约的人声和犬吠声!声音来自下游方向!
有人!
石岳心中一动,立刻收敛气息,借助茂密的芦苇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穿过芦苇荡,前方景象豁然开朗。河流在此处拐了一个弯,形成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水边,有一个简陋的小小码头,停靠着几条破旧的小木船。码头后方,是一片搭建在木桩上的、歪歪扭扭的吊脚楼群落,大约有几十户人家,屋顶冒着淡淡的炊烟。
一个沼泽边缘的小村落!
石岳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躲在芦苇丛中,仔细观察。村落看起来很贫穷,房屋低矮破败,村民穿着简陋的麻布衣服,皮肤黝黑,正在雨中忙碌着修补渔网、晾晒鱼干。几条瘦骨嶙峋的土狗在泥地里嬉戏打闹。
看起来,只是一个与世隔绝、以捕鱼和采集为生的普通沼泽村落。
但石岳并未放松警惕。他仔细感知着村落的气息,除了普通村民微弱的生机和烟火气,并未察觉到武者或修士的强大气息。这让他稍稍安心。
他需要打听消息,了解此地是何处,距离安阳城多远,外界局势如何,更重要的是,有无柳青青三人的线索。但以他此刻衣衫褴褛、形貌狼狈的样子,贸然出现,很可能引起恐慌或不必要的麻烦。
沉吟片刻,石岳有了计划。他退回芦苇荡深处,找了一处隐蔽水洼,仔细清洗了脸上的泥污,又将破烂的外衣脱下,只留相对完整的内衬,用匕首(之前缴获追兵的)割断过长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野人。然后,他等到天色渐晚,雨势稍歇,村民大多回屋时,才装作一副落难行商的模样,步履蹒跚地走向村落。
刚靠近村落边缘,那几条土狗就狂吠起来,引得几户村民推开木窗,警惕地张望。
“什么人?”一个手持鱼叉、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走出吊脚楼,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喝问。他身后跟着几个拿着棍棒的青壮,眼神戒备。
石岳停下脚步,露出疲惫而友善的笑容,拱手道:“这位大哥,莫要误会。在下是行商的伙计,随商队路过北边山林,不幸遭遇山匪,货物被劫,与同伴失散,慌不择路,误入这沼泽,挣扎数日才侥幸脱身,想向贵村讨碗水喝,借个地方歇歇脚,打听一下出路。”他刻意模仿着商贾的口吻,语气诚恳。
那中年汉子上下打量石岳,见他虽然狼狈,但面容端正,眼神清正,不似歹人,语气稍缓:“行商的?北边来的?那边最近可不太平啊。”他示意身后的青壮放下棍棒,“进来吧,外面雨大。”
石岳道谢,跟着汉子走进一间最大的吊脚楼。楼内陈设简陋,点着油灯,光线昏暗。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半大孩子正在灶台边忙碌。汉子让石岳坐在火塘边,递给他一碗热水。
“多谢大哥。”石岳接过热水,慢慢喝着,暖意驱散了寒意。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屋内,确认没有异常。
“我叫阿木图,是这水泽村的村长。”中年汉子自我介绍道,也在火塘边坐下,拿出烟袋点上,“小哥怎么称呼?从哪里来?”
“在下岳山,从北边的安阳府而来。”石岳用了化名,安阳府是安阳城所在的州府,距离此地应该不远。
“安阳府?”阿木图村长皱了皱眉,吐出一口烟圈,“那可是老远了,隔着好几座大山和大泽呢!你们商队怎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北邙泽来了?”
北邙泽!石岳心中一动,果然到了北地大泽,只是没想到距离安阳城如此之远!看来那地下暗河和河流,将他带出了很远。
他叹了口气,编造道:“唉,本是听说北邙山里有稀罕药材,想抄近路,没想到遇上了流寇……村长,请问这里是北邙泽的哪个方位?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最近外面……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他最后一句问得小心翼翼。
阿木图村长咂咂嘴:“咱们这儿是北邙泽西南边缘,再往西走几百里,就是黑风隘口,过了隘口才算出了这北邙地界。最近的镇子叫三河集,顺水下去也得走两天。”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至于大事……小哥你还不知道?北边……出大事了!”
石岳心中一紧:“什么大事?”
“安阳城……没了!”阿木图村长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大概一个多月前,听说安阳城那边地动山摇,天降流火,整个城……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吞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现在那边方圆几百里都成了死地,邪乎得很,没人敢靠近!”
安阳城……被吞了?!石岳如遭雷击,手中的碗差点掉落!虽然早有预感安阳城会因“墟”力爆发而遭劫,但亲耳听到这噩耗,依旧让他心神剧震!柳青青他们的家人……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
他强压着翻腾的气血,声音沙哑:“被……被什么吞了?官府……官府没管吗?”
“谁知道是啥鬼东西!”阿木图村长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有说是地龙翻身,有说是天罚,还有说是……山里跑出来的妖怪!官府?哼,一开始还派了点兵马来,可还没到安阳地界,就死的死,逃的逃,后来就彻底没信了!现在北边乱成一锅粥,听说好几个州府都在闹流寇、瘟疫,还有人说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这世道,唉!”
石岳的心沉到了谷底。安阳城毁灭,北地大乱,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柳青青他们如果逃出冰谷,会去哪里?在这乱世中,他们能活下去吗?
“村长,最近……可有见过其他生人?比如……三个半大孩子,两男一女,可能也受了伤?”石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阿木图村长想了想,摇摇头:“咱们这地方偏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外人。这半个月,除了前几日上游漂下来几具穿着官军号衣的浮尸,就没见过活人从北边过来。”他看了石岳一眼,“小哥,你那商队的同伴,怕是凶多吉少了。这北邙泽,可不是善地,水里、林子里,吃人的东西多着呢!”
官军浮尸?石岳眼神一凝。是那些追兵吗?他们也死在了沼泽里?
希望愈发渺茫。石岳沉默片刻,起身郑重行礼:“多谢村长告知。不知可否在贵村借宿一晚,明日一早我便离开?”
阿木图村长是个爽快人,见石岳不像恶人,便点头答应,让老妇人给他收拾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房。
是夜,石岳躺在冰冷的竹床上,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夜,久久无法入眠。安阳城毁灭,北地大乱,柳青青三人下落不明……前路茫茫,危机四伏。
但他不能倒下。必须尽快恢复实力,走出这北邙泽,打探消息,寻找同伴。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放弃。
翌日清晨,雨停了。石岳用身上仅剩的一块碎银子(从追兵那搜刮的)向村长换了一些干粮和一张简陋的沼泽地图,再次道谢后,踏着晨雾,离开了水泽村,向着村长所指的三河集方向走去。
背影孤独,却步伐坚定。
沼泽茫茫,前路未卜。但至少,他已重回人间,知道了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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