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神都洛阳，长生殿。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武则天正在批阅奏章。案上堆满了来自各地的奏报，其中最厚的一摞，是关于北疆新政和朝中争议的。
狄仁杰坐在下首，神色凝重。他已经将郑元礼、武三思等人最近的动向，以及林薇的反击措施，详细禀报给了女皇。
“陛下，”狄仁杰最后说道，“如今朝中分为两派，一派以郑元礼为首，联合世家势力，全力攻击安定郡王和新政；另一派虽支持郡王，但慑于世家威势，多不敢公开表态。双方势如水火，朝堂不宁，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
武则天放下朱笔，却没有立即回应。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狄公，你觉得林薇做得对吗？”
狄仁杰一怔，随即正色道：“回陛下，老臣以为，安定郡王推行的新政，虽手段激进，但方向正确。限田、均田、减赋、兴学……这些都是利国利民之举。北疆半年来的变化，有目共睹。百姓安居，边军强盛，此乃盛世之基。”
“那世家反对，有道理吗？”
“世家维护自身利益，无可厚非。但国之大利与一家之私，孰轻孰重，老臣相信陛下自有圣断。”
武则天笑了笑，放下茶盏：“狄公说话，总是这么滴水不漏。那朕换个问法：你觉得，朕该怎么做？”
狄仁杰沉思片刻，道：“老臣以为，陛下当明确表态，支持安定郡王，平息朝中争议。新政利国利民，不应因世家反对而废止。”
“明确表态？”武则天摇摇头，“狄公，你把事情想简单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空：“朕若明确支持林薇，就是与天下世家为敌。荥阳郑氏、京兆韦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陇西李氏……这些世家，盘根错节，掌控着大周半壁江山。他们的子弟遍布朝野，他们的姻亲连结四方，他们的门客数以万计。朕若与他们公开决裂，大周必乱。”
狄仁杰心中一凛：“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武则天转过身，目光深邃，“让他们斗。”
“斗？”
“对，斗。”武则天缓缓走回御座，“林薇要推行新政，触动世家利益；世家要维护特权，阻止新政推行。这是理念之争，利益之争，也是权力之争。让他们斗一斗，不是坏事。”
狄仁杰不解：“陛下，朝堂争斗，消耗国力，损伤和气，为何不是坏事？”
“因为只有在斗争中，才能看清谁是真才实学，谁是滥竽充数；谁是忠心为国，谁是自私自利；谁是栋梁之材，谁是朽木不可雕。”
武则天重新坐下，语气平静：“林薇若真有本事，就能顶住压力，推行新政，做出成绩。世家若真有道理，就能拿出更好的方案，说服朕，说服天下。让他们各显神通，朕坐观其成，何乐而不为？”
狄仁杰恍然大悟：“陛下这是……以朝堂为炉，以争议为火，淬炼真金？”
“不错。”武则天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朕这些年，打压世家，提拔寒门，就是为了打破门阀垄断，让真正的人才脱颖而出。但这条路，走得艰难。如今林薇站出来，她要走得更远，走得更快。朕乐见其成，但不会替她扫清一切障碍。”
她顿了顿，继续道：“因为真正的强者，不是靠别人铺路，而是靠自己闯路。林薇若能闯出一条新路，证明她的理念正确，她的能力出众，那她就有资格……继承更大的责任。”
最后这句话，意味深长。
狄仁杰心中一震，终于完全明白了女皇的用意。
武则天不是不关心，不是不支持，而是在用更高的格局、更深的谋略，考验林薇，磨砺林薇，也为林薇铺就更长远的路。
“那郑元礼、武三思他们的那些手段……”狄仁杰试探着问。
“随他们去。”武则天淡淡道，“只要不触及底线，不危害社稷，不引发动乱，就让他们折腾。污蔑、弹劾、恐吓……这些都是小把戏。若林薇连这些都应付不了，还有什么资格谈改革天下？”
她拿起一份奏章：“你看，这是林薇昨日送来的密奏。她说，已经编写了《北疆新政十答》，准备发往各地，回应质疑。还说要加快新政推行，用事实说话。你看看，她这不是应对得很好吗？”
狄仁杰接过奏章，仔细阅读。奏章中，林薇详细汇报了反击措施，思路清晰，措施得力，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
“郡王确实应对得当。”狄仁杰赞道。
“所以朕更不必插手了。”武则天笑道，“让她自己去闯，去斗，去证明自己。朕要看的，不是她如何应对这些小打小闹，而是她能否在北疆真正做出一番事业，能否让新政落地生根，能否让百姓真心拥戴。”
她看向狄仁杰：“狄公，你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朕要你做的，不是公开支持林薇，而是在暗中协助，在关键时点拨，在危难时援手。但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她知道是朕在背后支持。朕要她以为，这一切都是靠她自己闯出来的。”
狄仁杰深深一揖：“老臣明白。陛下深谋远虑，老臣拜服。”
“去吧。”武则天摆摆手，“继续关注朝中动向，但不必干预。让他们斗，朕倒要看看，这大周的朝堂，能斗出个什么结果。”
“老臣告退。”
狄仁杰退出长生殿，走在宫中的长廊上，心中感慨万千。
他原本担心女皇会因朝中压力而动摇，会因世家反对而妥协。但现在看来，女皇的格局和谋略，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远。
以朝堂为炉，以争议为火，淬炼真金。
让林薇在斗争中成长，在压力下成熟，在挑战中证明自己。
这不仅是考验，更是培养；不仅是观察，更是布局。
女皇这是在为未来铺路啊。
狄仁杰抬起头，望着北方的星空，心中默默祝愿。
林薇，你能理解陛下的苦心吗？
你能顶住压力，闯出一条新路吗？
你能证明自己，不负所托吗？
他相信，这个年轻的女郡王，一定能做到。
因为她身上，有一种这个时代罕见的特质——既有理想主义的热情，又有现实主义的务实；既有改革者的勇气，又有政治家的智慧。
这样的人，正是大周需要的。
也是历史需要的。
八月初三，朝会。
郑元礼再次出列，奏请严惩那些“破坏郑家产业、伤害郑家子弟”的“匪徒”，并暗示这些事与北疆有关。
武则天听完，只是淡淡地说：“既有案件，当由官府依法查处。若查实与何人有关，依法严办即可。”
没有表态支持，也没有表态反对。
郑元礼不甘心，又奏道：“陛下，安定郡王在北疆推行新政，已引发诸多争议。臣以为，当暂停新政，派钦差前往北疆调查，以免酿成大祸。”
这次，有十几个官员出列附议。
武则天扫了他们一眼，平静地说：“新政试行，是朕准的。试行期一年，如今才过月余，岂能半途而废？若觉不妥，可上奏陈情，但暂停之事，不必再提。”
依旧是不偏不倚，但明显保护了新政的继续推行。
郑元礼等人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再强谏。
退朝后，郑元礼回到府邸，与几个心腹商议。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官员不解，“既不支持我们，也不支持林薇，就这么看着？”
另一个官员猜测：“陛下是不是在观望？等北疆出了乱子，再收拾林薇？”
郑元礼沉吟道：“不管陛下什么意思，我们都不能停。林薇的反击已经开始了，如果我们退缩，就等于认输。”
“可是郑公，咱们的作坊被砸，庄子被烧，二公子还摔断了腿……这些损失……”
“损失算什么？”郑元礼眼中闪过狠色，“只要能扳倒林薇，阻止新政，再大的损失也值得！”
他压低声音：“去联系其他世家，就说我荥阳郑氏愿意牵头，联合上书，要求陛下召回林薇，废止新政。同时，在北疆那边……可以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更激烈的手段？郑公的意思是……”
“制造一些‘意外’，一些‘民变’，一些足以让林薇治罪的事情。”郑元礼阴冷地说，“她在北疆不是搞新政吗？那就让新政出问题，出大问题。比如……因为强行限田，引发豪强反抗，造成流血冲突；或者因为减赋税，导致官府无钱发饷，引发兵变……”
几个心腹听得心惊肉跳：“这……这可是大罪啊！”
“要的就是大罪！”郑元礼冷笑，“只有这样，才能一举扳倒她！”
“可是若查出来……”
“查出来又如何？”郑元礼傲然道，“我荥阳郑氏，百年世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就算查出来，谁敢动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点头：“一切听郑公安排。”
同样的时间，梁王府。
武三思也在与幕僚商议。
“王爷，陛下的态度很暧昧啊。”幕僚分析道，“既不支持郑元礼，也不支持林薇，就这么坐山观虎斗。”
武三思冷笑：“陛下这是老谋深算。她想看林薇能不能顶住压力，也想看世家能不能阻止新政。无论哪边赢，她都是赢家。”
“那我们……”
“我们当然要加把火。”武三思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郑元礼那个老狐狸，肯定还要搞事。我们就暗中帮他一把，让这场火烧得更旺些。”
他顿了顿，阴险地说：“特别是北疆那边……可以让赵怀远他们动一动了。制造一些麻烦，一些足够大的麻烦，让林薇焦头烂额。最好……能引发边患。”
幕僚一惊：“王爷，引发边患可是重罪！万一突厥真打进来……”
“打进来才好！”武三思狞笑，“突厥打进来，林薇要么战死，要么战败。无论哪种结果，她都完了。到时候，本王再出面收拾残局，既除了政敌，又立了战功，一举两得。”
“可是王爷，万一控制不住……”
“控制得住。”武三思自信地说，“突厥可汗默啜是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我们提供情报，他出兵劫掠，各取所需。等林薇倒了，本王再许他些好处，让他退兵就是。”
幕僚虽然觉得冒险，但不敢反驳：“王爷英明。”
“去安排吧。”武三思挥手，“记住，要隐蔽，要干净。不要留下把柄。”
“是！”
两股势力，都在暗中谋划，准备发动更猛烈的攻势。
而这一切，都被“听风”的情报网络，一点一点地捕捉到。
八月初五，朔方城。
苏显儿将最新情报呈报给林薇。
“王爷，神都那边传来消息，郑元礼正在联络其他世家，准备联名上书，要求陛下召回您，废止新政。同时，他们在北疆的人，准备制造事端，引发民变或兵变。”
林薇冷笑：“狗急跳墙了。具体计划知道吗？”
“还在查。但可以肯定，他们会在朔州和云州动手，因为这两个州的新政推行最快，触及的利益最大。”
林薇点头，又问：“武三思那边呢？”
“武三思与突厥的‘漠北商队’最近联系频繁。我们截获的密信显示，武三思在怂恿突厥出兵，许诺提供北疆的边防情报。突厥可汗默啜似乎动心了，正在调集兵马。”
李元芳闻言怒道：“武三思这是叛国！王爷，我们应该立即禀报陛下，治他的罪！”
林薇却摇了摇头：“现在禀报，没有确凿证据，动不了他。而且陛下……未必不知道。”
她想起武则天的沉默，忽然明白了什么。
女皇不是不知道，不是不关心，而是在观望，在考验，在布局。
“那我们就任由他们勾结？”李元芳不甘心。
“当然不。”林薇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我们要将计就计，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她看向虺文忠：“文忠，‘淬火’做好准备。郑家在北疆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监控起来。等他们动手时，一网打尽，但要留活口，要拿到口供。”
“末将领命！”
“元芳，”林薇又看向李元芳，“边军进入战备状态。如果突厥真敢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但要记住，我们要的是全胜，是威慑，不是惨胜。”
“末将明白！”
林薇最后对苏显儿道：“显儿，继续监视神都和草原的动向。特别是武三思与突厥的联络，要拿到确凿证据。到时候，我要在朝堂上，给他致命一击。”
“属下遵命！”
众人领命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林薇一人。
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空，心中思绪万千。
武则天的沉默，她开始理解了。
那不是漠不关心，而是深谋远虑；不是放任不管，而是有意考验。
女皇要看的，是她能否在复杂的斗争中生存，能否在强大的压力下前行，能否在险恶的环境里取胜。
这是帝王的考验，也是继承者的试炼。
她必须通过这场试炼。
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新政，为了北疆，为了这个国家。
“陛下，”林薇轻声自语，“您看着吧。我会证明，您的选择没有错。我会证明，新政是对的。我会证明，一个女人，也能改变这个时代。”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的更鼓声。
三更天了。
但林薇毫无睡意。
她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逼近。
但她已做好准备。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有忠诚的战友，有智慧的老师，有深谋远虑的君主。
更重要的是，她心中有光，有信念，有理想。
这光，将照亮最黑暗的夜；
这信念，将支撑最艰难的路；
这理想，将指引最遥远的未来。
而她，林薇，将带着这光、这信念、这理想，一直走下去。
直到，胜利的曙光降临。
直到，盛世的画卷展开。
这，就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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