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沙”声与金属碰撞的脆响在呼啸的风声中愈发清晰,如同死亡的鼓点,敲击在石龛内每个人的心上。
乌素如同暗夜中的石雕,贴在石龛入口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已近乎停止,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猎食者般的幽光,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短刃冰冷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
笛飞声已然站起身,却没有守在篝火旁,反而退后一步,将自己完全融入了石龛内最深的阴影中。他的存在感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收束的弓弦,更加危险。他没有去看入口,目光却落在了李莲花和阿沅所在的位置,那是一种无声的、更加精准的守护。
李莲花的手依旧按在袖中剑柄上,指尖冰凉。他将睡梦中的阿沅往身后拢了拢,用身体挡住可能来自入口方向的视线。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不安,在睡梦中含糊地呓语了一声,往他背后缩了缩。
火光依旧在跳跃,映照着石龛内粗糙的岩壁和几张紧绷的脸。
来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伴随着低沉而富有威胁性的“呜呜”声。那不是人眼,是兽瞳!紧接着,几头体型高大、背部有单峰、浑身覆盖着厚重粗毛的黑色骆驼,从黑暗中缓缓踱出,停在了石龛外数丈远的地方。骆驼的鞍具上装饰着磨损的铜片和暗色的流苏,在风中微微晃动。
骑在骆驼背上的,是五个人。
他们都穿着厚厚的、仿佛由各种兽皮和粗布拼凑而成的衣袍,颜色与荒漠的沙土几乎融为一体,脸上包裹着防沙的头巾,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他们的身形并不十分高大,却带着一种长期在严酷环境中磨砺出的精悍与警觉。
为首一人,身形略显佝偻,坐在驼背上却异常沉稳。他的目光如同探针,迅速扫过石龛内的篝火、人影,尤其在李莲花那苍白而带着病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在乌素隐没的阴影处和笛飞声完全不可见的位置顿了顿。
这些人身上,带着浓烈的风沙气息、骆驼的膻味,以及一种……淡淡的、如同铁锈和某种矿物混合的奇异味道。没有蛊虫的腥气,也没有黑蛊寨那种阴邪的感觉。
“过路的旅人?”为首那个佝偻身影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石摩擦,说的是带着浓重西北口音的官话,“这‘鬼哭岩’夜里可不太平,几位倒是好胆色。”
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寻常的搭话,又像是在试探。
李莲花心念电转,这些人深夜出现在此,绝非偶然。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对方既然开口,没有立刻动手,便还有周旋的余地。他松开按剑的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戒备,拱手道:“在下与家人欲往敦煌访友,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见此岩龛可避风沙,便在此暂歇一夜。不知几位是?”
“访友?”佝偻身影重复了一句,目光再次扫过李莲花身后的阿沅,以及看似空无一人的阴影处(笛飞声所在),嘿然一笑,“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带着女娃儿和……女眷(他显然将乌素当作了李莲花的家眷),走这条‘白骨道’访友?兄台这访的,怕不是寻常友人吧?”
他口中的“白骨道”,显然是指这条荒无人烟、危机四伏的路径。
李莲花神色不变,苦笑道:“实不相瞒,确有急事。不知几位如何称呼?可是此地的……引路人?”他故意将对方可能的身份模糊化。
“引路人?哈哈……”佝偻身影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他身后的几人也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低沉呼应,“算是吧。这片沙海,死人比活人多的路,我们兄弟倒是熟得很。人称‘沙蝎’的,便是我们了。”
沙蝎?不像正式名号,倒像是沙漠中讨生活的某种团体或帮派的代号。
“原来是沙蝎的各位好汉。”李莲花从善如流,“不知深夜至此,有何贵干?若需这处岩龛避风,我们让出一半便是。”他示弱以退为进,同时暗中观察对方反应。
“沙蝎”首领摆了摆手,目光却再次投向岩龛深处,似乎想穿透那片阴影:“地方够大,不必相让。我们兄弟也是追着点‘东西’过来的,路过而已。”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道,“几位一路上,可曾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比如,夜里发光的石头?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像很多人低声说话,又像风吹过空洞的那种?”
他的问题很古怪,不像是盘查奸细,倒像是在寻找某种特定的、可能存在于这片荒漠的诡异事物。
李莲花心中一动,联想到古图上的“玉门”标记和桑婆所说的“阴阳交界,死者之国”,隐隐有了些猜测。他摇头道:“一路行来,只见风沙砾石,并未见什么发光石头。至于声音……除了风声和偶尔的狼嚎,便是今夜几位好汉的驼铃声了。”
“沙蝎”首领似乎有些失望,但并未完全相信。他的目光在李莲花苍白的脸上和略显单薄的身形上转了转,又看了看地上简陋的行李和那堆不大的篝火,似乎在评估他们的实力和威胁。
“看兄台气色不佳,可是水土不服?这荒漠的夜,能要人命。我们带了些‘沙棘膏’,对抵御风寒燥气有些用处。”首领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皮囊,看似好意地抛了过来。
皮囊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李莲花脚前。
这举动看似友善,实则也是一种试探。若李莲花等人心怀不轨或过于紧张,可能会对这突如其来的“馈赠”做出过激反应。
李莲花神色如常,弯腰捡起皮囊,入手微沉,带着那首领的体温。他打开闻了闻,一股辛辣中带着微甜的药味扑鼻而来,确实是西北常见的御寒药物。他道了声谢,将皮囊收好,却没有立刻使用。
“沙蝎”首领见状,眼中警惕之色稍减,但并未完全放松。他坐在驼背上,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反而闲聊般问道:“兄台去敦煌访友,可知如今那边不太平?”
“哦?愿闻其详。”李莲花配合地露出关切神色。
“近几个月,敦煌以西,玉门关外那片‘魔鬼城’附近,怪事频发。”首领压低了声音,即使隔着距离和风声,也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悚然,“有商队夜里经过,听到里面传来金铁交鸣和厮杀声,如同古战场重现,可天亮进去一看,除了风蚀的怪石,什么都没有。还有人看到过……影子,在月光下没有脚的影子,在沙丘上飘。更邪门的是,有些误入深处的人,回来后就变得痴痴呆呆,嘴里反复念叨着‘鼎……魂……归……’之类听不懂的话。”
鼎!魂!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李莲花心中炸响!他面上却只露出适度的惊讶与后怕:“竟有此事?多谢好汉提醒,我们定会绕行。”
“沙蝎”首领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没看出什么破绽,点了点头:“绕行最好。那片地方,现在连我们‘沙蝎’都不太敢轻易深入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忌惮,不似作伪。
他又随意问了几句李莲花所谓的“友人”情况,李莲花早有准备,含糊应付了过去。
似乎觉得再也问不出什么,也确认了这伙人不像是有威胁或知道内情的样子,“沙蝎”首领终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他扯了扯骆驼的缰绳,对李莲花道:“夜还长,风沙也大,几位好生歇着吧。我们还要继续追那‘东西’,就此别过。”
说罢,他也不等李莲花回应,调转驼头,带着其余四人,如同来时一般,缓缓没入了石龛外的黑暗之中。驼铃声和“沙沙”声渐渐远去,最终被呼啸的风声彻底吞没。
石龛内,篝火噼啪。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良久,乌素才如同鬼魅般从入口阴影处退回,低声道:“走远了。”
笛飞声也从阴影中走出,目光依旧冷冽,望向“沙蝎”消失的方向,似乎能穿透夜幕。
李莲花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已是一片冷汗。他看向笛飞声和乌素,眼神凝重。
“鼎……魂……”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又想起古图上的“玉门”标记和桑婆的警告。
“沙蝎”在追的“东西”,玉门关外的异象,还有那诡异的两个字……
看来,他们选择西北的方向,或许不仅仅是巧合。
这片看似荒芜死寂的沙海之下,隐藏的秘密与凶险,恐怕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而他们的目的地,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笛飞声收回目光,看向李莲花,只吐出两个字:
“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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