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淬了冰,刮过洗心洞的岩壁,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洞外哭。洞门被风撞得“吱呀”晃,阳神找了块青石抵住,才算稳住。石案上的油灯被风吹得明明灭灭,把玄元静坐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忽长忽短,像在跳舞。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笃笃”的叩门声,轻得像雪落在石上。阳神刚要去开,玄元已睁开眼,眉心光珠的虹光微微亮了:“是尹喜先生。”
果然,拉开门,尹喜的身影立在雪地里。他裹着件厚厚的灰布袍,帽檐上积着层雪,像顶着团白绒。背上背着捆松柴,柴枝上挂着冰碴,在光珠的虹光里闪着冷亮。“天寒,给你添些柴。”他笑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雪粒,“今年的雪比往年更冻骨。”
阳神赶紧接过松柴,往火塘里塞了几根。干燥的松木遇火“噼啪”炸开,火星溅到青砖上,像撒了把跳跃的星,瞬间暖了半个洞。尹喜拍掉身上的雪,在玄元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冻得硬邦邦的麦芽糖:“山民家做的,给阳神解闷。”
阳神眼睛一亮,抓过一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含着颗小石子,含糊不清地说:“先生怎么知道我馋这个?”
尹喜没答,只指着火塘里的柴:“你看这松柴,生前在山上吸风饮露,硬得能当柱子;烧了,就成了这堆灰。”他用树枝拨了拨灰烬,灰白的粉末里还裹着点红炭,“可别小看这灰,开春撒进田里,能肥出最好的庄稼。”
玄元望着那堆灰烬。在他的神念里,能“见”到这些灰的来处——去年春天,这松柴还在枝头抽新芽,嫩得能掐出水;夏天遭过雷劈,留下道焦黑的疤;秋天被山民砍下,晾在檐下;如今烧了,成了灰,却藏着能生万物的力。
“是不是像先天?”尹喜的声音像火塘里的炭,温吞吞的,却带着股透心的暖,“无形无象,却能生万物。”
玄元的心轻轻一动。《返还先天法》里“观鸿蒙未判”的字句忽然在神念里浮起,像沉在水底的字牌被捞了上来。他试着沉神,去“见”那天地未分的景象——没有山,没有水,没有日月经天,没有江河行地,只有片混沌的白,像刚化的雪水,又像煮开的牛乳,浓得化不开,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虚,哪是实。
起初,这片混沌里还有点“我在观它”的念头,像根细刺扎在神念里。玄元便用“息妄全真法”的功夫,将那念头轻轻拨开,像拂去落在水面的草。渐渐地,连“观”的意都淡了,他的神念也融进了那片混沌,成了混沌的一部分。
“这便是‘鸿蒙窍’。”尹喜又往火里添了块柴,新柴燃起来,火苗窜得老高,映得他眼底发红,“不在身内,不在身外,却能生身内身外。”
玄元忽然“感”到眉心的光珠轻轻颤了。虹光不再是规整的圆,散成无数细碎的光点,像被风吹散的星,悠悠地融进那片混沌里。光点在混沌中漫了会儿,又慢慢聚回来,重新凝成虹光,附在眉心——像鱼游进海,又从海里游回溪,自在得很。
他“见”到了奇妙的景象:自己既是这混沌的一部分,被它包裹,被它滋养;又能清清楚楚照见这混沌的全部,知道它的边界(其实没有边界),知道它的动静(其实无动无静)。就像水滴掉进海里,既能随波逐流,又能知晓整片海的深浅,因为它本身就是海的一部分。
“所谓‘凿鸿蒙窍’,”尹喜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贴在耳边,“不是真要凿个什么洞,是让你的神念与这混沌相应,像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就开了。”
玄元的神念在混沌里浮沉着。他“见”到这混沌里藏着无数可能——有山的轮廓在慢慢显,有水的纹路在悄悄流,有花的苞在暗暗鼓,有鸟的翅在隐隐动,却都还没成形,像幅没画完的画,留白处藏着万千气象。这便是“天地未分、鸿蒙未判”,是万物的源头,也是先天的本相。
火塘里的柴渐渐烧成了灰,尹喜又添了几根。阳神靠在玄元膝上,含着麦芽糖睡着了,嘴角挂着丝晶莹的糖渍,像条小小的银线。他的呼吸很轻,脐下微微起伏,像玄元前些日子体悟的先天息,柔和得像春风拂过的草。
玄元低头看他,忽然明白“不失赤子之心”的意思。阳神的神念像块没被打磨过的玉,干净得能照见人影,没有“应该”“必须”“对错”这些后天的框框,见了糖就笑,见了雪就闹,见了尹喜就亲近,全凭本然。婴儿的眼能照见先天,不是因为他们聪明,是因为心没被“后天”染过,像这火塘里刚烧成的灰,还带着本初的净。
“你看阳神。”尹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放得更轻,“他看这火塘,只觉得暖;看这雪,只觉得白;看这麦芽糖,只觉得甜。没有‘火是木所化’‘雪是水所凝’‘糖是米所酿’的念头,这就是‘先天之眼’。”
玄元望着阳神熟睡的脸。在他的神念里,阳神的气与洞外的雪、火塘的灰、尹喜的呼吸、自己的虹光,都融在那片混沌里,像几条小溪汇进了同一个湖。没有分别,没有界限,只有浑然的一体。
他忽然想起《返还先天法》里的话:“能脱形骸力为道,不养圣胎亦是仙。”原来所谓“返还”,不是要修成个什么奇特的模样,是要回到这种“混沌未分”的状态——像阳神这样,心不被形骸困,不被知识缚,不被外境扰,始终与先天的本然相应。
尹喜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圈里又点了个点:“这圈是鸿蒙,这点是你的神。神在鸿蒙里,既不是圈外的看客,也不是圈里的囚徒,是圈本身,也是点本身。”他擦掉圈,只留下那个点,“其实连这点都没有,空了,才是真鸿蒙。”
玄元的神念随之一空。那片混沌忽然淡了,像雾散了,露出片更深的虚——没有白,没有灰,没有光,没有影,却又不是黑,是种“无”的状态,却在这“无”里,能生起一切“有”。他“感”到光珠的虹光也融进了这“无”,却并未消失,因为“无”不是“空无”,是“含藏万有”。
“这便是‘与羲皇齐’的境界。”尹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羲皇之时,天地初开,人还没那么多念头,与万物同息,与天地同体,其实就是活在这鸿蒙窍里。”
阳神忽然咂了咂嘴,大概是梦到了麦芽糖,头往玄元怀里蹭了蹭。玄元伸手扶住他,指尖触到阳神温热的脖颈,像触到了那片混沌里最暖的光。他的神念从“无”中轻轻收回,却带着种了然——鸿蒙窍从未离过,它就在阳神的笑里,在火塘的灰里,在雪的白里,在自己的呼吸里,只是被后天的“分别心”遮了,像被雪盖住的草,开春化了雪,自然就显出来。
尹喜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我该回去了,山外还有事。”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指了指火塘,“灰别扔,开春有用。”
阳神被门响惊醒,揉着眼睛问:“先生走了?”见玄元点头,他又打了个哈欠,往火塘边凑了凑,“火快灭了,我再添点柴。”
玄元没动,只望着那堆灰烬。在神念里,灰烬正慢慢化作来年的土,土里正慢慢冒出芽,芽上正慢慢开着花——这便是鸿蒙窍的妙用,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他低头看了看膝上的阳神,又看了看火塘里的余烬,忽然笑了。原来“观天地未分”,不必去寻什么远古的景象,只消看一眼熟睡的孩童,看一眼烧尽的灰烬,看一眼自己那颗不被念头染着的心,便什么都懂了。
洞外的风还在刮,雪还在下,可洞里的暖,却像那片混沌,绵密地裹着一切,不冷,不燥,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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