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进了批新米,是刘掌柜托人从江南运来的,据说水土好,长出来的米颗粒饱满,白得像碎玉。刚卸车那天,刘掌柜抓了把米在手里搓,米粒滑溜溜的,透着股清润的香,他笑得合不拢嘴,皱纹里都塞着喜气:“这米,能卖个好价钱!最少能赚三成利!”他还特意把米摊在院里的竹匾里,让阳光晒着,说是“亮亮相,让街坊都瞧瞧咱的好货”。
可没过几日,天就变了。先是连着下了三天雨,空气潮得能拧出水,接着就传来消息——洛阳城里爆发了米瘟。起初是城西的几户人家,说米袋里生了虫,细细的,白花花的,爬得人头皮发麻;没过两天,城东也闹了起来,连最大的粮铺都查出了虫蛀的米。一时间,百姓们人心惶惶,见了新米就躲,生怕买到带虫的,杂货铺的米堆在院里,渐渐没人问津。
又过了几日,天放晴了,可米堆里却隐隐发了霉。最底下的米袋渗出水珠,带着股酸腐味,竹匾边缘的米粒长了层白霉,像撒了层面粉。
“完了完了!”刘掌柜蹲在米堆旁,双手揪着自己的胡子,哭得老泪纵横,“这可是我托人借的高利贷进的货啊!一分利,利滚利!这要是卖不出去,我就得卖房子卖地了!”他捶着自己的大腿,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伙计们都唉声叹气,蹲在墙角抽烟的抽烟,发呆的发呆。那个豁了牙的伙计偷偷收拾着自己的包袱,里面裹着几件换洗衣物,显然是想另找活计。“这铺子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他见玄元过来,低声道,“玄元,你也赶紧找下家吧,别在这儿耗着,你手脚勤快,去哪都能混口饭吃。”
玄元没说话,从墙角拖过几个麻袋,蹲下身,开始把发霉的米挑出来。好的米还能凑出些,虽然不如刚来时鲜亮,却还能吃;发了霉的,只能装进麻袋,准备拿去给城郊的农户肥田。他的动作很稳,挑拣时不慌不忙,把白霉多的米粒捡出来,把还能吃的归到另一堆,指尖沾了米糠,也沾了点霉斑,他却浑不在意。
“玄元,你还忙啥?”另一个伙计叹道,摇着头,“这铺子都这样了,忙也白忙,不如省点力气。”
玄元的神念里,“担忧”的念像阴云一样压上来,沉甸甸的。他想起自己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结,想起阳神还在客栈等着,每天的住宿费虽少,却也是笔开销;想起往后若是铺子黄了,自己不知该去哪落脚,是再找家杂货铺,还是去码头扛活?这些念头像无数只小蚂蚁,在心里爬来爬去,搅得人不得安宁。
可他握着麻袋的手没停,只在心里默念《止念诀要》里的“得失随缘,心无增减”。他试着观那“担忧”的念——它从“怕失去安稳”来,这安稳是杂货铺的活计,是每月能拿到的工钱,像抓在手里的沙,看似实在,实则会漏;它从“想抓住依靠”来,这依靠是刘掌柜的铺子,是固定的落脚处,像溺水的人想抓浮木,可浮木终会漂走,靠得住的,从来只有自己。
安稳原不在外,在心里的定;依靠也不在人,在应对的智。
“刘掌柜,”玄元把最后一袋霉米搬上板车,拍了拍手上的灰,“院里这些米,还有大半是好的,只是沾了点潮气。要不咱们把好米挑出来,低价卖给城里的粥铺?他们做粥用的米多,不在乎这点潮气,多少能回点本。”
刘掌柜抬起头,眼睛红肿,像兔子眼,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能行吗?他们会不会嫌?”
“试试总比看着发霉好。”玄元拉起板车,“就算只能回一半本,也比全赔了强。”
刘掌柜看着玄元的背影,又看了看院里的米堆,忽然抹了把泪,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玄元拉着板车,刘掌柜跟在旁边,挨家挨户找粥铺。洛阳城里的粥铺不少,有大的,也有小的。第一家粥铺的掌柜是个胖妇人,见他们拉着板车来,皱着眉摆手:“不要不要!最近米瘟闹得凶,谁敢买?万一有虫,坏了我的招牌!”说着,还把他们往外赶。
第二家、第三家,要么是嫌便宜没好货,要么是怕惹上麻烦,都没成。刘掌柜的脸越来越灰,脚步也越来越沉,嘴里念叨着“果然不行”。
玄元却没泄气,拉着板车继续往前走,来到街尾的“张记粥铺”。这家粥铺不大,却总是排着队,据说用的米好,熬出的粥又稠又香。玄元把板车停在门口,对迎出来的掌柜说:“掌柜的,我们有批米,是江南来的新米,只是沾了点潮气,没生虫,没发霉,低价卖给您,做粥正好。”
张掌柜是个实诚人,蹲下身抓了把米,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捻了捻,眉头渐渐松开:“确实是好米,就是潮了点。这样吧,我给你半价,我全要了,正好我这两天要熬救济粥,用得多。”
刘掌柜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像黑夜里点起了灯:“行!行!半价就半价!”
跑了一下午,竟也卖了大半,换回的铜钱用布袋装着,沉甸甸的,虽然比预想的少了很多,却让刘掌柜眼里有了光,不再是之前的死气沉沉。
回到杂货铺,刘掌柜把铜钱倒在柜台上,数了又数,然后从中分出一叠,塞进玄元手里:“玄元,这是你的工钱,这个月的,我多给你一倍!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咋办了!”
玄元只拿了自己该得的那部分,把剩下的推回去:“掌柜的,先还高利贷吧,利息高,早还早省心。”
刘掌柜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你这小子……唉,老刘我记着你的情。”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板车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瘦长的路。玄元摸了摸兜里的铜钱,不多,叮当响,却够他和阳神过些日子。他忽然想起《止念诀要》里的“外求即迷,内守即悟”——原来失去的是米的高价,得到的是心的定;失去的是预想的利润,得到的是应变的智;失去的是看似安稳的活计,得到的是“无论境遇如何,都能走下去”的底气。
阳神在客栈门口等他,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见他空着车回来,急得跑过来问:“米没卖出去?是不是他们都不要?没关系,我还有点钱,是尹喜先生给的盘缠,够咱们花一阵子的。”
“卖了些。”玄元笑了,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暖融融的,“今晚请你吃馄饨。”
巷口的老李见他们来,热情地招呼:“玄元,阳神,来啦?今天熬了骨头粥,要不要尝尝?”玄元说要两碗馄饨,老李应着,煮馄饨时,特意多打了两个鸡蛋,卧在汤里,黄澄澄的,像两朵小太阳。
阳神捧着碗,吃得满头大汗,嘴角沾着汤渍,含糊不清地说:“其实卖不出去也没事,大不了我们回山里,我养你!我在洗心洞旁种了点菜,还养了几只鸡,够咱们吃的。”
玄元被他逗笑,眉心的暖意融融的,像揣着个小炭炉。他知道,世间的得失像潮水,有涨就有落,涨时不必喜,落时不必悲。米瘟来了,米价跌了,是失;想出办法止损,守住了心的定,是得。这得失之间,像天平的两端,看似在动,实则平衡——你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你得到的,也可能在不经意间流走。
可心若能像礁石,任潮来潮去,自岿然不动,便永远不会“失去”什么。因为真正的拥有,从不在外,而在心里那点“无论顺逆,都能坦然面对”的清明。
他喝了口馄饨汤,鲜得很,混着鸡蛋的香,在舌尖漫开,像把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化在了这口热汤里,只剩下踏实和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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