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那晚,洛阳城的灯市像被打翻了的星子,一街的光亮得赛过白天。从朱雀大街到丽景门,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兔子灯、莲花灯、走马灯,还有画着戏文故事的纱灯,红的、绿的、粉的,一路绵延开去,把夜色染得五彩斑斓。风一吹,灯影晃动,连空气里都飘着桂花的甜香,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暖。
玄元本想留在铺子里帮忙看店,刘掌柜却把他推了出来:“中秋佳节,哪有不逛灯市的道理?我闺女阿秀念叨着要去看灯,你替我陪她走走,我守着铺子就行。”
阿秀是刘掌柜的独女,刚满十三,梳着双丫髻,髻上绑着红绸带,一跑就晃悠悠的。她手里提着个兔子灯,竹骨糊着白纱,里面点着根小蜡烛,兔子的眼睛是用胭脂点的,亮起来时,像两颗红玛瑙。见了玄元,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把兔子灯往他面前凑:“玄元哥,你看我这灯,是王大爷特意给我扎的,好看不?”
“好看。”玄元笑着点头,阿秀的活泼像春日的暖阳,总能驱散些市井的沉郁。
“玄元哥,你看那盏走马灯!”刚走到街口,阿秀忽然指着不远处一盏灯喊起来。那灯有磨盘大,画着《嫦娥奔月》的故事,灯一转,嫦娥的衣袂飘飘,仿佛真要飞上月宫去。她拉着玄元的袖子就往前跑,双丫髻上的红绸带飞起来,像两只小蝴蝶。
玄元跟着她跑,脚步轻快,神念里却没乱,像提着盏无形的灯,稳稳照着自己的念。他不慌不忙,一边跟着阿秀的步子,一边看那些提着灯的人,看他们脸上的喜怒哀乐,像在翻阅一本活的书。
街角有对小夫妻,女的正嗔怪男的:“你看你买的这灯,纸薄得一吹就破,哪有隔壁李家嫂子那盏亮堂?”男的却不恼,从怀里掏出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往她手里塞:“灯亮不亮有啥要紧?你爱吃的桂花糕,我排队买了两斤,甜得很。”女的接过糕,嘴角撇着,眼里却漾起了笑。
不远处,一对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老爷爷拄着拐杖,老奶奶牵着他的袖子,慢慢走着。看灯时话不多,只是偶尔对视一眼,眼里的暖意比灯还亮。走到台阶处,老爷爷差点绊倒,老奶奶赶紧拽住他,嗔了句“慢着点”,手却把他扶得更稳了。
还有群半大的孩子,追着一盏龙灯跑,灯笼上的龙鳞闪着金粉,孩子们的笑声比锣鼓还响。有个小胖墩跑得急,摔在地上,灯笼滚出去老远,他却没哭,骨碌爬起来,捡起灯笼继续追,脸上沾着灰,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灯市,倒像幅活的《人间图》。”玄元望着眼前的热闹,笑着对阿秀说。
阿秀正踮着脚看一盏荷花灯,闻言歪过头看他,双丫髻晃了晃:“玄元哥,你好像总在看别人,自己不喜欢这些灯吗?”
“喜欢啊,”玄元指着不远处一盏莲花灯,那灯白瓣粉蕊,灯芯亮起来时,像朵真的荷花在夜里开了,“就像喜欢这灯,不必非要把它买回家,挂在自己屋里才算喜欢。站在这里看着,知道它亮着,美着,就够了。”
阿秀似懂非懂,却觉得玄元哥说的话,像灯里的光,明明淡淡的,却让人心里敞亮。她提着兔子灯,又拉着玄元往更热闹的地方去,那里有人在猜灯谜,挂着的谜题纸条被风吹得飘起来,像一群白蝴蝶。
正看着,忽然有人喊:“抓小偷啊!有人偷钱袋!”
喊声像块石头投进热闹的人潮,人群顿时乱了,纷纷往两边躲。一个黑影从人群里撞出来,跑得飞快,手里还紧紧攥着个蓝布钱袋,布角被风吹得翻卷。玄元几乎是下意识地,伸脚轻轻一绊——他的动作不快,却准,正绊在那黑影的脚踝处。
黑影“啪”地摔在地上,钱袋掉出来,滚到玄元脚边。后面追来个老太太,跑得气喘吁吁,指着地上的人喊:“就是他!偷了我的钱袋!”周围的人立刻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把黑影按住。
“多谢小哥!多谢小哥!”老太太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对玄元连连作揖,“那是我给孙儿抓药的钱,要是丢了,我真不知道该咋办了!”
玄元捡起钱袋,递还给老太太,钱袋上还带着点体温。他低头看那被按住的小偷,原是个半大的孩子,也就十五六岁,穿着件打补丁的短褂,脸上沾着泥,被按住时,身子还在发抖,眼里满是慌乱,像只受惊的小兽。
玄元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个为娘偷绸缎的少年。他对老太太说:“婆婆,您看他也不是惯犯,许是有啥难处。钱追回来了就好,要不……就算了吧?”
老太太低头看了看那孩子,孩子的眼泪正往下掉,肩膀一抽一抽的。她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看他也可怜,说不定真是饿急了。下次可不能再偷了!”
那孩子愣了愣,大概没想到会这么轻易被放过,忽然“哇”地哭出声:“我娘病了,躺在床上快不行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我实在没办法才……”
玄元从兜里摸出些铜钱,是他这个月攒下的工钱,约莫有二十文,塞到那孩子手里:“这些钱你拿着,去给你娘抓药,别再做糊涂事了。要是不够,去杂货铺找我,我姓玄。”
孩子接过钱,手指抖得厉害,看了看玄元,又看了看手里的钱,忽然“咚”地磕了个头,爬起来就跑,跑了几步,还回头望了一眼,身影很快消失在灯影里。
阿秀拉了拉玄元的袖子,小声问:“玄元哥,你就不怕他骗你?万一他根本不是给娘抓药呢?”
“骗了也没关系。”玄元望着孩子跑远的方向,月光落在他脸上,很平静,“这点钱,买个心安,值。”他知道,这也是修行。不是硬邦邦地“止念”,非要辨出个真假对错,而是在念起时,给它一个温柔的去处——是同情,是体谅,是伸出手帮一把的善意。就像给迷路的孩子指条回家的路,路或许绕,但总能走到亮处。
灯市的尽头,搭着个小台子,有个盲眼的老艺人在唱曲,弦子弹得悠悠的,调子软软的,唱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周围的人静静听着,连孩子们都不闹了,只有灯笼在风里轻轻晃。
玄元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像洗心洞的冰镜,清辉洒下来,把灯市的热闹都罩上了层柔光。他忽然觉得,这世间的热闹和山里的清静,原是可以装在心里的,不必分个彼此。就像这月亮,既能照得见灯市的喧嚣,也能照得见洗心洞的寂静;既能映出阿秀手里兔子灯的暖,也能映出寒玉榻的凉,本就没什么分别。
阿秀的兔子灯快烧完了,烛芯短了半截,光也暗了些。“玄元哥,咱们回去吧,我爹该等急了。”
“好。”玄元应着,帮她提着剩下的灯架,慢慢往回走。
灯市的光亮渐渐落在身后,阿秀哼着刚听的曲儿,步子轻快。玄元走在旁边,听着她的歌声,闻着空气里的桂花香,觉得心里很满,像被月光注满了。他知道,修行不在别处,就在这一念善意里,在这一眼月色里,在这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里——看得见别人的难,给得出自己的暖,守得住心里的清,就是最好的“止念”。
眉心的暖意轻轻跳了跳,像在应和。玄元笑了笑,抬头看月亮,月亮也正看着他,清清明明的,像洗心洞的雪,也像这灯市的光,终究,都照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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