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神在洛阳待了些日子,看够了戏台的悲欢,尝遍了巷口的吃食,连杂货铺后巷那只懒猫都被他逗得懒得躲了。这日清晨,他忽然收拾起行囊,帆布旧袋被塞得鼓鼓囊囊,里面装着玄元给买的洛阳特产——东关的酥糖、北市的木梳,还有他自己偷偷攒的几枚戏楼的铜板票,说是要带回洗心洞,给洞里的小松鼠当玩意儿。
“尹喜先生托人带了信,”阳神蹲在客栈的床前,把最后一块酥糖塞进袋角,“说洞里的雪快化了,药圃里的草该除了,去年种的当归也该起了,让我回去侍弄。”他说话时,眼睛瞟着玄元,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玄元正帮他缝补行囊的破口,粗线在帆布上来回穿梭,针脚密实。“嗯,药圃是该打理了,”他头也不抬地应着,“去年你种的那畦薄荷,要是没人管,怕是要被杂草吞了。”
阳神站起身,拍了拍布袋上的灰,声音里带着点怅然:“你真不跟我回去看看?洗心洞的桃花该开了,漫山遍野的,比洛阳城的绸缎还好看。先生说,你要是回去,他就把寒玉榻让给你睡,他自己睡青石床。”
玄元把缝好的行囊递给他,指尖触到帆布上的磨痕,像摸到了时光的印记。他摇了摇头:“这里的事还没了。”刘掌柜的杂货铺刚稳当些,那些市井里的修行悟得还浅,他知道,自己的修行不在山里的静,而在这市井的闹里——就像磨剑,得在砂石上蹭,才能出锋。
阳神没再劝,只是低头抠着布袋上的绳结,指节泛白。他跟玄元从洗心洞一起长大,雪地里堆过雪人,青石上画过棋盘,光珠下读过经文,从没分开过这么久。可他看玄元的眼睛,亮得像洗心洞的溪,知道他定了心的事,劝也没用。
“我走之前,想去巷口的馄饨摊再吃碗馄饨。”阳神忽然说,声音轻快了些,像想把刚才的沉郁盖过去。
玄元笑了:“好,我请你。”
还是当初相遇的巷口,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交缠的线。老李的馄饨摊冒着热气,汤锅里的虾皮在沸水里翻滚,香得让人流口水。阳神捧着大碗,吃得鼻尖冒汗,辣椒油沾了嘴角,像只偷喝了酒的松鼠。
“玄元,”他吸溜着最后一口汤,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蓝布上绣着株兰草,是尹喜先生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这个你拿着。”
玄元接过来,触手冰凉,像握着块刚从雪地里挖出来的冰。布包里是小半瓶药丸,圆滚滚的,泛着淡淡的草木香。“是先生新炼的清心丹,”阳神挠了挠头,“他说你在城里,人多事杂,遇事烦了就嚼一颗,能让心亮堂点。”
玄元把布包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冰凉慢慢被体温焐热。他也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本薄薄的册子,麻纸装订的,封面上写着“止念诀要补”,是他这些日子在灯下抄的。“这个给你,”他把册子递过去,“是我在这儿悟出来的些道理,补在先生的《止念诀要》后面了。先生要是问起,就说我在世间没忘修行,没丢了本心。”
阳神翻开册子,手指划过玄元的字迹,笔锋比在洞里时稳了些,带着点市井的踏实。见上面写着“买菜时讨价还价,亦是观心——贪小便宜的念起了,便收;对方涨价的念来了,便让,不争即是止”,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修行,倒比洞里的实在。先生看了,定会说你把经念活了。”
他又往后翻,见有一页写着“看孩童抢糖,见贪;看夫妻拌嘴,见嗔;看老人守旧物,见痴。原来贪嗔痴不在经卷里,在眉眼间,在柴米中”,笑渐渐敛了,眼里多了点郑重,把册子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贴身的布兜。
两人没再多说,只是站在巷口,看着夕阳一点点沉进远处的屋檐。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旋,像在说些告别的话。就像当年在洗心洞,他去后山采药,玄元在洞口等他,不说“早点回”,却知道彼此都记着。
“我走了。”阳神背起行囊,帆布袋上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
“嗯。”玄元点头,看着他的背影。
阳神转身走了,步子轻快,像踩着风,青衫的衣角在夕阳里飘着,渐渐远了。走到巷口的拐角,他忽然停下,回头挥了挥手,阳光落在他脸上,笑得像初见时那样亮。
玄元也挥了挥手,直到那抹青衫消失在拐角,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回杂货铺。手里的清心丹包得很严实,他却觉得那凉意顺着指尖,慢慢渗进心里,像洗心洞的雪水,清清凉凉的,让他在这热闹的市井里,总能摸到一点山里的清。
铺子里,刘掌柜正在盘点账目,见他回来,笑着招呼:“阳神小哥走了?这孩子,看着就机灵,跟你一样,是个实在人。”
玄元没说话,走到柜台后,拿起账本。指尖划过“惠民铺”三个字的记录,那里已经被他用墨笔圈了,旁边写着“妄念起则祸生,妄念灭则福至”。他忽然想起阳神刚才的笑,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圈暖融融的涟漪。
暮色漫进铺子,灯笼被点亮,昏黄的光落在账本上,把字迹照得明明灭灭。玄元合上账本,望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很静。他知道,离别也是修行的一部分——阳神回山里侍弄药圃,是他的修行;自己留在市井观心,是自己的修行。路不同,心却连着,像洗心洞的溪,一头在山里,一头流进了这洛阳城的烟火里,终究是一脉相承。
眉心的暖意轻轻跳了跳,像在说“不必怅然”。玄元笑了笑,拿起扫帚开始扫地,扫帚划过青石板,“沙沙”作响,像在跟自己说:日子还长,修行路远,一步一步走,就好。
第二天清晨,玄元去上工,路过巷口的馄饨摊,老李笑着问:“没见你那小友?”
“回山里了。”玄元答着,买了两个热馒头,揣在怀里,暖暖的。
阳光穿过巷口,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短,却很稳。他知道,阳神带走了洛阳的酥糖,也带走了他在市井的消息;而自己留下了清心丹,也留下了对洗心洞的念想。这离别,不是断了线,是把线拉得更长了,一头系着山里的雪,一头系着城里的风,风吹过,雪化了,终究会在心里汇成一汪清潭,映着彼此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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